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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窜陕北,“逃犯”小六的故事

流窜陕北,“逃犯”小六的故事

作者: 荀皓 | 来源:发表于2021-02-20 11:59 被阅读0次

    文/北方

    一、我和小六的交情

    小六是我的发小,家中三个姐姐两个哥哥,他排行老六,故家里给他取小名为小六,而且据说还不是爹妈生的,是从亲三姨家抱来的。

    他为什么跑到陕北,称他是“逃犯”是否恰当?是不是冤枉了他,因为到现在,还都只是停留在听说的水平上,不好明确定论,只当调侃,还是先听听他这段故事吧。

    论起街坊之间的辈分,我长小六一辈,我叫他母亲为大姐,他应该叫我叔儿或舅,邻里之间的称呼常以年龄大小而定,他母亲长我大姐几岁,我父亲和他姥姥年纪又相仿,辈分由此产生。说来也非亲非故,只是住房相邻,出来进去总得有个招呼,久已有之的胡同百姓之间,互相来往的友情联系,促成了邻里之间的和谐相处。叫个什么称呼,其实也是出于尊重,大可不必当真,我和小六就是这样,都是直唤其名。而他母亲则不然,见我父亲总以大爷相称,偶尔之间聊的高兴时,也叫声:“老爷子”。可见两家关系来往的不错,当然这也缘于,他家刚刚搬过来的时候,两个大人,八个半大孩子,两间房,解决孩子们睡觉问题,床板不够用,老爷子是个热心人,乐善好施,见这情况,把自家暂时不用的两副上好床板借给他家,当然从此一借不还,等于白送,两家关系借此走的近乎。

    两家关系热络,自然孩子们之间的关系也没的说。我和小六时常在一起玩儿,拍过洋画儿,逛过厂甸儿,游过野泳,拈过老干儿(蜻蜓)。那时候年龄也就十岁左右,不谙社会,光知道在一起疯玩儿乱跑。到了小学四五年级后,因为不在一个学校,渐渐的不在一起玩儿了,说起原因,一是和小学同学的关系慢慢建立了,半天在校上课,半天课外小组做作业,没有时间在一起玩儿了;二是岁数大了一点儿,不知怎么觉得玩儿不到一块儿了。尽量如此,我俩的关系自小和别的孩子还是不一样,不像別的孩子,时而打闹时而相好,我们之间关系一直都正常,既没红过脸,也没打过架。我们不在一起的根本原因,用现在的话说,是各自兴趣发生了较大的偏离。

    二、和小六逐渐分离

    文革前一两年,我俩分別进入了不同中学,中学的学习和生活又不同小学,整个白天基本在学校渡过,在家自由玩耍的空闲时间基本被挤占,我们虽也在胡同里偶见,一般也就是见了打个招呼,扮个怪脸就过去了。这时,从街坊四邻间其他发小们的口中,陆续传来对他的说法:“小六偷东西被派出所逮起来过”。

    那个年代,除了政治问题之外,刑事犯罪大多是打架耍流氓偷盗这几类。偷盗自然为人不耻,但困难时期为生活所迫和个人虚荣,小偷小摸时在这个时期时有发生,院儿里杨家大姑娘,才参加工作,正待嫁,不言不语挺听话的一个人,不知脑子怎么糊涂,在公交车上顺手牵羊偷了人家的钱包,被扭送派出所关了几天,放出来后,因羞愧见人投河自尽。

    听说小六偷人东西被抓,很难相信。他是个未成年人,生活由家庭供养,无需为家里大人减轻生活负担,况且他家里经济条件不错,大哥大姐当工人,二哥二姐入伍当干部,使前几年家庭困难大为缓解,只剩下两姐妹和他吃闲饭,何至于他去偷摸,一准是没交到好人,学会了此道。

    这之后,到了文革开始后,在胡同里就很难见他的影子了,即使见了,也不和我搭话了,只是瞟我一眼或点个头就算招呼了,显得比以前成熟了不少。这时也听大人说,他是抓了放,放了抓,经常二进宫,已成了拘留所的常客,让我别理他。实际上插队前那几年,虽然我在家的时候多了,但在他家却很难见到他,也别说,清楚记得只有两次,绝没有第三次,在住家附近一带偶然遇见过他。

    一次是,我推着童车带着小侄女玩,当走到家附近街道小酒铺时,小六不知怎么看见了,从酒铺里走出来,手里拿个纸包递给我说:“这是双鞋,你回去给我妈”,我看他脚上穿着新鞋,可见我拿的是他才换下来的旧鞋,看他的高兴劲儿,我明显意识到他又有了收获。另一次是,一天晚饭后,我和几个发小在家东边小树林溜达玩儿,发现小六正和年龄相仿的一女二男,坐在一堆圆木上聊天,他看见我只招了招手,继续和同伴说话。之前我们都受过家长的警示,不要再理他,我们几个便赶紧躲开了。可就在离开之际,从身边传来的说话声震动了我,小六搂着那个女孩儿,女孩儿娇滴滴的对他说:“咱们今天去哪儿刷呀”?这我才一下清醒,可了不得了!小偷流氓一身二任,在他身上合流了。当然这是社会上和大人们的看法,在我的幼稚心理及发小之情上,却很难将这顶帽子戴在他头上,可想我少年心智之不成熟。

    这之后,我家搬到城里,以后插队去了陕北,便再也没见过他,就连音讯也全无,离开北京到了新环境,生存艰难百事哀,全无心情再记起他。谁知我到农村十个月后,小六却如从地缝里钻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三、突然见到小六

    1969年8月底,我又回到了村里。 这时同灶的宋同学在京还未返队,只剩下我一个人,重新开始农村生活,一个人一个灶,吃饱了管全家。记得一段时间里,向队里取上一斗洋麦,自己拉驴套磨筛成面,每天中午将洋麦面擀成面条,炒个洋芋丝,做一锅热汤面,连晚饭带第二天早饭都解决了。又要出工又要自己做饭,有时实在顾不上就不开灶,中午歇响老乡都回家吃饭了,我就在窑洞坡下的枣树林里,用树棍将大红枣打落一地充饥,吃一顿枣再喝一肚子凉水,肚子很快就涨了,感觉饱了,谁知到了晚上就窜稀,胃也不舒服,真是得不偿失,生活过的没招没落的。

    大约10月份的一天中午,我才放工往窑洞走,二队的一个同学在远处叫我,走过去问他什么事?他说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找你,现正在我们窑洞等你。一边琢磨着是谁找我,一边往河对面走。

    进了窑洞,里面昏暗,炕上躺着俩人,走到近前,俩人直起身子坐了起来,细一看,惊讶的我立马叫了一声:“你小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说着挥起手掌狠拍了他一下。

    来人正是小六。多年没音讯,不知其下落,这些年里,脑子里已经没有他的记忆了,他从哪儿来?为什么来?这几年来他的情况如何?都是我想急于知道的。把这些疑问说给他,他却语焉不详,没有正面答复我,只说当了几年兵才出来。他这一说,我闷了半天才逐渐明白,噢!以前听过一个说法,将坐班房形容为当兵,原来他是从班房出来流落到这儿的。

    既然来了,如何安顿他,成了难题,住是有地方,窑洞一张大炕随便他躺,吃是个大问题。他说:“我就是来这儿玩儿玩儿,见见多年不见的哥们儿”,“听说永利不是也在这儿吗?咱们去找找他”,听小五这一说,我心里似一块石头落地,赶紧走吧,我着实在管不起饭。

    永利和我一个公社,我村距他那儿大约有20多华里,在当时情况下,钻沟爬山全凭步行,来到农村多半年了,把走路已经全然不当回事。说走就走,我们几个便朝永利村的方向而去。

    四、漂泊在一起

    当年串队到外村找要好的同学发小玩儿,相信知青当年都经历过。问题是当你去了外村,那里也有你不认识或性格不同的同学,并且他们和你去找的人又是一个灶吃饭,这样就干扰了人家的正常生活和劳动节奏,更严重的是吃了人家的口粮,想想当年粮食标准有限,你吃了,人家就少吃了,甚至是没得吃了,可以想像人家的心情如何?所以分析起来,这也是当时引起分灶风的重要原因之一。也还遇到过这种情况,同学关系尽管可以,来串串没什么问题,但是对不起,管不了饭。

    我们穿沟爬山,走了一半路程路过一个村时,碰巧同班女同学Y和D在路边看见我们过来,她们只认识我,不认识其他人,Y同学赶紧叫住我,让我不要把人带到她们村里去,我说只是路过,这才使Y同学一颗悬着的心放下。想想当年,吃上顿少下顿,无以为继的困苦生活,也真是理解了同学们出于无奈,而不得不流露出的“薄情”。

    进了村,碰上几个娃娃,我们问:“知青在哪儿住”?娃娃手一指说,就在坡上头。上了坡迎面两个窑洞一字排开,“永利在吗”?话音未落,永利从窑洞里出来,看到我们高兴地打招呼。

    见了面当然挺高兴,可我这里现实状况比我也强不了多少,经不起三四个人整天吃喝,没过几天就把他的口粮吃的差不多了,甚至有一天无米下锅,没办法,几个人上下其手,把老乡家的一只半大狗哄来宰杀剥皮吃了肉。

          那几天,秋雨绵绵,哪儿也去不了,几个人挤在炕上闲的没事整日聊大天。聊天的主角当然是小六,说起他在北京进派出所,关炮局的经历犹如英雄被囚,说到在陇海线上吃大轮(盗窃),在黄陵拍婆子,人财两得,而沾沾自喜。我们听他云山雾罩,不知真假,只是消磨了时光。

    在永利这个极为偏僻的小山村里待了大约3、4天,正准备各奔东西时,小六突然生病,浑身发烧下肢发软近乎半瘫。大家也不知得了什么病,找了村里赤脚医生,只是测了一下体温,显示高烧却诊断不出病情,不敢下药,实际就戴着个听诊器和体温表,也无药可下。眼看病情不见缓和愈发严重,遂决定赶紧离开村子去延安就医,永利在村里找了一个大簸箩、两根背绳、两根木杠,拿了同窑其他同学的一件棉大衣铺在簸箩上,小五躺在上面,我们几个人轮流抬着他费力出了村,爬坡翻山,到了青化砭,坐长途车去了延安城。

    抬着病人到了地区医院,大夫检查后说,必须马上住院。虽然当时知青很苦,但住院治病除了不管饭,其他一切全免。小五不是知青,也能看病,随便冒用了一个知青的名义,顺利办理了住院手续。我和其他同学在病床前轮流照顾他。这期间,他二姐随301医院医疗队正在延安巡回医疗,临走前也来看他。前后一个多月时间里,除了看护病人还得筹措吃饭钱,为此我以个人名义向其他同学借钱,但认识的人也是“罗锅上山‘钱紧’”,好不容易四处借了二十块多钱,现在看起来是个小数,需知当时一天饭钱四五毛钱,这些钱也能捱过一段时间。

    一晃近半个月过去,到底是人年轻火力壮,小六病体逐渐恢复,便出了院,他和一个同学去了别处,我们几个便各回各村。这时天气转冷,农活基本结束,无事可做,只好又重新谋划回京之路。简单收拾了东西,再次进了延安城,在城边一个小村找发小暂住,没想到发小告诉我们一个爆炸性消息:小六被抓了。

    五、小六被抓

    一听小六被抓,不由得赶紧让发小细说详情。

    原来小六离开医院,两眼一抹黑,在延安认识的人就是同学和邻居发小,要吃要住,只能投奔这些人,去了万花找一个发小。当走到村边,正要进村时,路上迎面过来一个知青,小六估计是想挤兑一下人家,找几个零花钱花用,过去就把人家拦住,问人家有钱没有?不知什么时候他有把菜刀,说着拿出菜刀恫吓,看形势不妙,人家拔腿便跑,小六病体虚弱也不能追,眼看人家跑远了,只得上山进村去找发小。

    当天晚上他在发小的窑洞里住,第二天早上天刚刚亮,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发小打开门,外面闯进来三四个人,拿着棍子和绳子,进来就把发小和小六给绑了起来,接着送到了公社所在地。估计一准是被劫的知青,路过公社向公社报了案,公社认为,光天化日之下持刀抢劫这还了得,因此组织了这次行动。

    公社干部经过审问,最后把发小放了,唯独把小六留下直送进了公安局。随后经过审问并和北京方面联系,北京警方派人将小六从延安押回了北京。

    听完这段叙述,心里不尽庆幸自己前些天及时和小五分了手,否则遇到这事,说不定也被认定是同伙,那岂不是糟了。

    小六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从北京跑到延安的?这在我的思想里长时间是个谜,但也没太多想这个事,毕竟他离开了延安,与我已经没了关系,尤其我在农村正面临着继续扎根,如何扎根的问题,脑子里把小六这事,早放九宵云外去了。只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说他是从监所保释出来在家反省,受人身限制不许离京。谁知他不好好在家,却孤身一人跑到了陕北,这个我们想离开都离开不了的地方。他来此地无非是挣脱监管,恢复自由,过着混一天是一天的日子,而我们是响应号召来此落户,准备长期扎根的,根本不是一个码头上发的船。

    40年后,又在偶然之间北京见到小六,这时他早有了旱涝保收的工作。提起他那段在陕北的流窜经历,想听听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回忆,谁知他却狡黠一笑,端起酒杯,言称:“这都已成过去,何必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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