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靓女，你知道派出所在哪里吗？”
“阿婆，你想去派出所做什么？”
“我想去告我女儿。”
……
这是一个关于倾听的故事。12年前，我在一老旧小区住。有天，去银行办事。
刚到门口，听见一阵吵闹，我还没弄明白，就被保安叫住，问：“美女，你会说粤语么？
我点点头！
保安竟然松了一口气，指着旁边一头发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说：“那太好了，帮帮忙，这老太婆一直拉着我，叽里咕噜一大堆，说要去派出所。哎，我听得到一点广东话，就是不会说。“
我刚想问，保安又拉拉我，指指脑袋，低声神秘地说：“我看她这里糊涂了，看着不太灵光，不停嚷着要到什么派出所……你帮忙劝她回去，或者问到她家人电话领她回去！”
我老人身材消瘦，70多岁左右，碎花衫裤，颧骨高，典型的南方老太打扮。
我问：“阿婆，您想去哪里？“
“派出所！“她立刻说，语句清晰，“但我找不到路！
“出门左转，红绿灯出过马路再右转，走6分钟左右就到了！“我指了指左边，”阿婆，您为什么要去那里?您家里人知道么？“
“不知道，”她摇摇头，一下又点头：“但我女儿应该知道，我就是要去警察那里告她。”
“啊？“我懵了，”您为什么要告你女儿？“
“我们经常嘈（吵），她现在连话都不肯跟我说，一看到我就走。我心里好闷，想只有警察才能帮我解决咯！“她指自己的心口处。
这时，那个保安又过来，笑笑，再次指指她的脑袋，意思很明显：她这里确实不灵光。
我莫名有点生气，瞪了他一眼。
我想她的方法不一定有用，便试着跟她解释：“劝一次，她不一定会听，她回家可能还是生气，不跟你说话，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她竟然喃喃自语，眼神一片茫然。
“不如这样，你家还有其它家人么？让他们带你回去，再跟你女儿沟通一下。”
“有啊，还有外孙女，女婿，外孙读大学，一个星期才回一次！”
“那……女婿也不跟你说话么？“
“不跟，他们都跟我吵之后，连话都不跟我说了!”她的话有点语无伦次，“我每天醒来就对着四面墙，心里憋屈的很，就想去派出所跟警察说说，我就是想找个人跟我说会话……”
我有点哭笑不得，“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的吧？总要吃饭，你跟他们吃还是自己做来吃？”
“他们做好，拿来我的屋子，放在桌上就走！“
“啊？“
“出去时，他们会将门关上。“
“外孙女也这样么？“
“有时候回来，话也不多，他长大之后就不怎么跟我聊啦！“
“你还有其他孩子么？“
“有的，我有五个孩子，四个女儿一个儿子，我跟我第三个女儿住！“
“你有没有跟其他孩子住过？他们知道你跟女儿的矛盾么？“
“没有!”
“儿子也没有吗？”
“不，他们一家住在一德路那边，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自己的房子，不需要他们。”
“你现在住的是你的房子吗？“
“是的。我儿子他们也有房！“说到这里，老人话也多了起来，“我现在老了，他们不来见我，我也找不到路去看他们，老感觉头脑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看着我，抚了抚额：”你们年轻人就是觉得很奇怪吧？我年轻的时候也想，人怎么能老到什么也想不起来，站立、走路、吃饭都要人伺候？可真的老了，真的是这样。我活了81年呐了呐，年轻的时候能挑200多斤担子，感冒也少，现在早上起来都要使劲几分钟才能。“
“我女儿问我为什么不跟其他儿女住。我想不出一句话来答她，第二天清醒了点，出来跟她说，只有你住我的房子，你就要跟我住！之后，她就不再跟我说过一句话了！“
“我现在心都是慌的！这些也不知道跟谁说，就想跟警察说会好点，“她又拍着胸口，重复着刚才的话。
我黯然，竟然无法再开口安慰她，迟疑了一下，问：“那您老伴，他还在么？”
“他早不在了，我29岁就守了寡！“她伸出2个指头，“那时候我小女儿才1岁！”
这下，我听得也难受。一个守寡的女人，拉扯大5个孩子，无论怎样，她应该有个安乐舒心的晚年。
“那，您要我带你去派出所么？“
“……等等吧，“良久，她却摇摇头，“我现在跟你说，好多了， 我就是想去跟警察说，找个人跟我说说话！我一个人闷得慌。”
“那，现在需要我送您回去吗？您家在哪儿？“
“在那栋，二楼，我知道怎么回去。“
老人浑浊眼光再次看看我，脸色和缓不少，这看起来是一个和善的老人，她向我道谢。
我受之有愧，我什么都没做。
老人步履蹒跚，走了好久，身影才在拐弯处消失。
我站在医院门口，很久很久，从来没意识到，“孤独”这个词，会如此明显地在老人身上折射出来。
我不知道下次她还会不会再去派出所找警察“倾诉”；不知道她下次再想找人说话的时候，有没有一个陌生人愿意听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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