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哭

温柔内敛受x无情无义攻

他细细磨墨，墨是上好的黎州墨，色泽纯正，将他本就缺乏血色的手衬得更苍白。

身侧小童抿着嘴歪头看他，清湛湛的眸子滴溜溜打转，白的包子脸一鼓一鼓的。

他看着小孩儿的模样，眼底泛起些许笑意，忍不住搁下手中墨块，戳了戳小孩儿软乎乎的腮帮子。“一直盯着我，是想说什么？”

小孩偷眼瞄着自家先生，小小声糯糯道。“先生好久没有写过花好月圆的桥段了呢，隔壁阿姐常向我打听何时先生笔下的人物能有个好结局。”

窗外的太阳很大也很明亮，照的人暖洋洋，唯他指尖一顿，逐渐变得冰凉。

耳畔聒噪蝉声都含变得糊不清起来。

他未料到小孩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竟有些愣，缓不过来，话语里就免不了带上些许漫不经心。“小霖子想看？那我便…”

便如何？

他知道怎么写花好月圆的桥段：

小姐丢了帕子被书生捡到，情愫暗生，书生高中回来求娶，高头大马，红火嫁衣，欢欢喜喜白头偕老。

青梅竹马水到渠成；英雄救美喜结连理；和亲闹剧竟成美事……

他望着桌上的纸笔怔怔发呆。

笔下人的好结局实在容易给。

刁蛮小姐可以改了性子洗手做羹汤、风流浪子可以洗心革面、世仇也能干戈化玉帛。

秀才小姐喜相逢，恩爱夫妻相敬如宾，谁不会？

可这问题恶狠狠逼问他：

你可还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碰过欢喜热闹的题材？

你可知道自己如今笔下人物的结局不是无疾而终，就是含恨分开？

你如今写月是冷冰冰的月，写夜是凄风苦雨的夜，行路书生遇见的是野狐恶鬼，纯良姑娘遇见的是玩弄人心的渣滓。

你是为什么呢？

小孩儿看着自家先生越发苍白的脸色，和蹙着的眉头，心里又急又慌。哭声由小慢慢放大，但始终克制隐忍。

压抑不住的细碎呜咽声将他思路唤回，低头一打量，就见小孩儿眼眶都红透了，泪珠子淌了满脸还要仰着头来看他，手里还拼命拽着他的衣袖，不免心疼。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小霖子抽噎道：“先生肯定是想起顾哥哥了，都怪我。”

埋在心底的名字忽被翻出，回忆跃跃欲试想要摧垮他，他勉强勾出难看的笑。：“提他做什么。”

小霖子一抽鼻子。：“我知道先生还喜欢顾哥哥，可顾哥哥是个大骗子！。”

他不语，回忆翻涌云波诡谲将他扯进。

初见时适逢漫天大雨，他躲在在桥下眼见河水上涌，正打算一咬牙冒雨赶回家，老天便送来一位如玉男子，温润端方的问道：“这雨这么大，先生怎么也不带伞，还好叫我遇见了。”

虽说多亏那人，身子干爽着回了家，但到底是受了凉。病来如山倒，他呼吸间尽是滚烫气息，小孩儿急得不行，正为难间，男子又一次出现。

顾潮眉眼温柔，话语间透出自己出现在此的原因：“先生刚染上风寒，乖乖躺好别动，我去给你熬完鸡汤暖暖身子。

时间不知何时变得这样快，男子日日来看他，或是以照顾他伤病为由，或是以想看最新的话本儿为由可若说这人不懂进退，偏偏又端方有礼的紧。

是年元宵，他无亲无友，门户疏冷，正发呆间，忽听见有人扣了扣门，步入庭院，身姿挺拔如竹，脑子一过明白了是谁，一颗心忽就绵软下去。

面上却还是端着的：“元宵佳节，理当和家人团聚，你跑来我这小院子里干什么。”

顾潮也不恼，单是瞧着他笑。“先生家里只有小霖子，我想着元宵节，热热闹闹才好，就跑来了。”

他自怀中掏出厚厚裹紧的油纸包，低声道：“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平常人可没机会吃到。尝尝？”

他尝那糕点，细腻香甜，入口即化。兴致来了，便罕见的拿出一坛云烧，与男子对月而酌。

银月皎皎，对面的男人犹豫着开口，是视死如归的决绝口吻。

“我喜欢你。”

这一句宛如雷霆，他呆立原地，浑身僵硬。

良久恢复镇静，语气淡淡：“胡言乱语，顾王爷莫不是喝醉酒认错人了？”

男子扁嘴露出几分稚气，尾音托长，显得可怜兮兮，委屈至极。

他一字一句，小小声，坚定道：“我没醉，先生，我喜欢你，先生，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终沦陷。

三个月后，京城忽传言顾王爷请皇上赐婚，要迎娶左尚书家的千金。

他不信。

可挂满了京都的红绸缎，铺天盖地的鎏金纹银小礼花，那城墙上的告示……

种种般般，由不得他不信。

遇见的宾客满面红光，兴高采烈好似自己才是新郎官。：“呦，先生也是来参加喜宴的？顾小王爷和尚书千金的喜事，流水席面摆了半城，真是好气魄啊！

这门当户对才子佳人，可真像先生你笔下的那些个故事！”

他还未收拾好情绪应对这话，一道声音从身后徐徐传来，温雅端方，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这不是城东的那位写书先生么？可真巧了，我家娘子最爱看先生的戏本子了，我敬先生一杯。”

他到如今也没想明白，那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笑着对自己说出那般客套寒暄的言语。

小霖子望着自家先生的侧脸，只觉得又委屈，又着急。

顾哥哥生的那般好，脾气也好的不像话，会讲有意思的各种离奇古怪的见闻，会拿着糖人儿和纸鸢逗自己与先生，会带着自己与先生出门到处玩闹。

谁曾想口口声声说喜欢先生，转眼就娶了尚书千金，街上遇见，居然也能面不改色的打招呼，笑说好巧好巧我家娘子最爱看先生写的戏折子。

真是…

真是……

小孩子到底年纪小，哭着哭着就困了，迷迷糊糊趴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但仍是伤心的，时不时梗出声哭腔，身子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他只觉牙齿咬合太用力，又酸又麻，喉咙干涩，梗得人心口生疼。

平白无故的，不过是心上人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娶了别人，有什么了不起。可他到底还是红了眼尾。

只是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