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我想讲一个朋友。
不,好兄弟。
他叫于涛,年长我两岁,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一百五,不算魁梧,也不算很高,在我们北方走在人群里顶多算是中不溜的个头。但是坐下来的他,比谁都高半头,属于那种腿短身子长的类型。比较特别的,还有他左臂的纹身,说是那天喝醉了,闯进刺青店,被摁在黑色的床上选着价位,一急骂了一句妈的就睡着了。店主抓耳挠腮就给弄了个女人头,说是他妈,但是出来后我怎么看都像是一条狗,你没听错,就是一条狗。
别奇怪,他还做过一件更傻的事。
“王川,今天的串咋不对味。”
“怎么了,涛哥。”
他拿起手里一串滑汁腻油的羊肉,仔细在闪烁的霓虹灯下端详着,又挤起横肉的脸看着我,脸上的痘坑都被撑开了,若有所思。
“你有没有觉得,这串羊肉好可怜。”
我没说话,嚼着津津有味,又咽了一口啤酒。
“它们就这么,被串在这根铁签上,呼啦啦地烤,然后送进我们的嘴里,嚼啊嚼,你吃出来了吗?”
“什么?”
“这只羊的愤怒和痛苦。”
他接着转回身,拿起啤酒瓶砸向了后座的那个染着黄毛的少年。
打起来了。
是的,就是这么突然。
鸡飞狗跳的烧烤摊洒了一地的啤酒,花生和毛豆,涮肚的锅都被他浇在了那个黄毛头上,吱吱啦啦的油温和开水把黄毛都烫卷曲了,像是夹住尾巴的老鼠,直嗷嚎。
当然,对方虽然是一群高中肄业的少年,还带有浓浓的乡村杀马特气质,但根本不示弱,如狂风骤雨一般,人多,大概七八个全都涌了过来,盯着我和涛哥。
我怂了。
把手里的啤酒瓶藏在了背后挠起痒痒,又扒住了涛哥的肩膀,差不多就跑吧,打不过。
他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bi首,还要往前冲,指着黄毛,黄毛一愣好像认出了他,搂着自己的弟兄们,捂着自己破皮的黄毛就跑了,头也没回。
不是因为那个别扭的纹身,是涛哥认出了黄毛,就是之前去他店里顺手机的那个贼小子,黄毛也认出了涛哥,就是当时追了他几条街,硬是逼着他翻了一面残破的高墙才得以逃脱的执着老板。
尽管听说那傻子只是顺走了两块模型机和一个充电器,不过按涛哥的原话。
老子的东西,就是屎也不能让别人动。
好像讲错了,那次他还挺威风的,又追出去了近百米,边喊边激动,兴奋的肌体细胞把我都感染了,就要掏出手机报警。涛哥后来拦住了我,玩弄着手里的bi首,报警没用,见一次干一次才爽快。
也是,涛哥总是那么暴力。
而且还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
那件傻事,其实跟女人有关。
他拿bi首划了那张漂亮女人的脸,据说是因为他的家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抽过的烟把。
2
女人叫小璐,和我同龄,在那个bi首划到她脸颊的上午之前,真的是特别的漂亮。
眼睛大的像只巨型河蚌里的珍珠,还能发光。单马尾的头发还有一抹空气刘海,在白皙的额头上随意地散落着。鼻梁高挺,鼻孔向内又小,把那些与美丽无关的鼻毛藏地严严实实。嘴唇上总是淡淡地桃红,一笑,勾起来的嘴角会把过往的男人都迷住。在左侧脸颊的颧骨靠下处有三枚紧密相近的黑痣,很浅也倒是很美。
要怪也就只能怪她的漂亮。
因为她虽然个子高挑,但是胸从初中开始就好像没再发育过,根本算不上性感,瘪瘪的。
我怎么知道?因为她是我初中的同学,高中的同学,说白了是女朋友,直到大学分开了。
再次碰到她还是因为涛哥。
我是卖电话卡的,涛哥的手机店是我的一个固定点,不用身份证绑定,一张卡五十能打一百五,买多便宜,批发更廉价。我在他店里放了二百张,第二天就卖没了,我很好奇,用一顿烧烤问出了他的秘诀,就是他的漂亮女人。
“你嫂子,小璐。小璐,这我兄弟,王川。”
“你好。”
“哦,你好。”
我抬起头的时候根本没发现是她,两个耳朵上的金色耳环像是个袖珍的呼啦圈,把耳朵坠得老长,画着浓浓地妆,只吃毛豆和花生,怕是吃多了肉把那白色的裙子撑出个小肚腩。我接着就笑了,她一转头,那三枚黑痣又让我愣住了。
“干销售的,电话卡都让她拿去卖了。”
涛哥撸起一个串,硬是撕咬着,又搂住了她的脖子上去狠狠地亲了一口。
“特能干。”
随即又坏笑起来,掐了掐她的大腿。她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是因为涛哥不合时宜的玩笑,还是因为她认出了我,气氛比她脸上的尴尬还要尴尬。
“电话卡啥的都给她,咱都赚点。”
我点头应着,脑子里还是想着涛哥嘴里那能干的事。
大学毕业快七八年了,女朋友换了不少,也想过结婚,但是没资本,时间一长女朋友都没了,也就算了,反正什么女人也都碰过。
但是,小璐,我还真没碰过,也不是不懂,那时候要么是单纯要么就是胆小。只是她女神一般的存在却在那么多年后的涛哥这里,变成了一个特能干又能赚钱的女人。
你还是老样子。
这是小璐单独跟我在一起说的第一句话,三个字,老样子,好像又把我拉回了从前。只是她抽烟的姿势绝对不亚于一个熟练的老人,捏起烟把,在玻璃杯里一泡,接着一吹,然后一秒钟之内点着。
而我还在盯着她看,咖啡厅里的服务员过来劝了她一句,她不但没理,还把烟吐在了他的脸上,又扬起迷醉众生的笑。
“什么时候学的这个?”
“你还在写?”
“你怎么知道?”
“猜的。”
“其实没了,大学就放弃了,当初我写的第一本以你为原型的小说,你不看,分手就让我撕了。”
“是你不要我的。”
她又把烟吐到了我的脸上。
是我不要她的吗?不是她不要我的吗?反正我忘了,如果是我的原因,那也应该不是因为她的胸,因为我只是看,也没摸过。
“你过得好吗?”
她苦笑起来,那声音像是吃了泥巴的野孩子,我竟然看到了眼角的几滴眼泪,伸手抹了过去,她接着抽噎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的笑全都变成了哭,我好像产生了幻觉,看到了满桌子的玻璃杯都被震碎了,还在桌面上不断打着颤,甚至路过的客人和服务员都变成了固体,一下碎满了地。
问题是,她还在昂着头,想着办法让眼泪憋回去,我却看见了她脖子上的那几道血印。
我没问。
没这个资格。
3
我推开门的时候,涛哥拿着bi首站在客厅里,小璐在地上捂着脸哭天喊地,乱糟糟的头发和满地的血迹让我觉得这是一个被侮辱过的疯子,除了难以理喻更多的是同情。
大概是因为她给我发的短信。
我被他割了脸。
文字的力量是比语言还要可怕的,它横竖间存在的想象力,让我毛骨悚然。我看完后立马奔了过去,涛哥上来就拉住了我,指着她,怒喊。
“这根烟是谁的!”
对面除了哭什么也不会了。
“涛哥,嫂子的脸,先去看看吧。”
“看塔马了个逼!我一晚上没在家,你就把男人带回来了是吗?”
他激动地踹翻了家里的茶几,满烟灰缸的烟把都洒在了地毯上,有的还冒着烟,分不清是她的,他的。
还是我的。
我没敢说。
我倒是不怕,因为我什么也没干。
小璐把我叫过去的时候都已经午夜了,我就不该去。因为她的理由真的是蹩脚,给她带二百张电话卡,但我还是去了,口袋里揣着电话卡和一包烟。
一进门我就喊着涛哥的名字,我们也都属于深夜党,十二点多不休息都是正常的,但是他却不在。小璐一下把我拉到了卧室里,变得阴柔起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她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红色体恤,时不时地往上一撩,还能露出那一团黑。
“小璐,你干吗?”
“不想重温旧梦吗?放心吧,涛哥不在。”
我跑到客厅里,把电话卡放在了茶几上又害怕地塞回兜里,掏出一根烟点起来,紧张地四处踱步,她缓慢地走了出来,也点起了一根烟。
坐在沙发上,翘起了腿,玩弄着手机,不知道在发着什么信息。
“你果然是老样子。”
我只顾着吸烟,又看着她根本没有抬起的头。
“你别这样,涛哥他—”
“他?”
她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抬起头又掀起了自己的体恤。
“别闭眼,看我!王川,你看着我!”
她的体恤里面也是什么内衣也没有,但是腰上的淤青却比那对娇小的胸更加显眼。我蹲下了身子,贴近了她的腰,那淤青像是一个陶瓷花瓶上的裂纹和瑕疵,我伸手摸了上去。
“疼。”
“你离开他吧。”
“离开?你觉得他会让我走吗?你觉得我没有尝试过吗?”
她激动起来,把烟摁在了烟灰缸里,接着说。
“几年来,我什么没做过,当初是他跪着求着我,我没同意。我妈知道了打了我,说我不识相,因为他的二套门面房。”
“我妈又后悔了,搂着我,说让我选,我选了这个魔鬼,我妈和他都笑了,是,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选。”
“一套门面卖了,买了两套房子,给了我妈一套,我一套。你让我往哪离开?”
她喋喋不休的样子,我一点也不认识了。
“我学会了吸烟,喝酒。我去卖车,卖房,卖茶,卖酒...能卖的都卖,我还要卖自己你信吗?”
“你这是干吗?”
“让他踢了我。”
“别这样对自己。”
我拉下了她的体恤,并使劲往下拽了拽,遮住了她的大腿。
“那你能带我走吗?”
她看着我。
“离开这,彻底离开这。你给我写小说,怎么写都行,我看,我一定天天看。你不是没碰过我,我知道你亏,随便碰,来吧,就现在,摸我。”
她抱紧了我,拿着我的手摸着她的胸,还试图脱我的衣服。
我推开了她。
“小璐,你别这样对自己。”
她又哭了起来,接着咧嘴笑着,也分不清自己的情绪了,使劲抛给我了一个字。
“滚!”
4
小璐还是报了警,脸上被缝了十一针,涛哥被抓了,两年。
小璐如愿以偿,和涛哥离了婚,并且拿到了所有当初赠予的房产,因为涛哥哭的更厉害,在戴上手铐之前就已经后悔了,他抱着小璐缝得像蜈蚣的左脸痛哭,并且疯狂地抽着自己大嘴巴子。
她没什么反应,那一刀估计疼地要命,又或者那十一针已经把她的痛苦串紧了,又严丝合缝地埋掉了。只是那左脸的三枚痣也随着痛苦消失了,但是也只是身体上的痛苦罢了。
你还要我吗?
我再去探监的路上,小璐又发来了短信。这也不是她在出事后第一次这么问我了,我不在意她脸上的疤,因为她的美丽早就已经在心底埋下了种子,只是接下来的短信让我觉得有点别扭。
我有房子和钱,我们什么都会有。
我去整容好吗?
你还是老样子。
你是唯一和我在一起又没碰过我的男人了。
最后一条短信,仿佛在侮辱我,让我浑身都不自在,我转身折了回去,敲开了小璐家的门。
她还在玩弄着手机,惊讶地开了门。
“你怎么直接来了,也没回我短信。”
“离婚多久了?”
“一年半了。”
“脱了。”
“什么?”
“我来碰你了。”
我直接把她抱起来,走进卧室,还是扔在了那个床上,软绵绵的床垫又把她回弹了老高,还带出了兴奋地笑,左脸一抽,那块斜着的疤变得更斜了,但是我不在意。
她的胸也真的是小,但是我也不在意。
我像只愤恨的绵羊瞬间长出了长长的犄角,把她全部包裹住了,甚至把她近乎疯狂的喘息也狠狠地压在了身底,但是她又像一艘翻了的船,怎么摁都不沉,不停地迸发着。
不知道。
是因为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还是因为她是涛哥的前妻。
这种双重身份的重叠感让我像是一口闷了近十年的火山,喷发出了粘稠又烫手的岩浆。
不止是岩浆,还有对接下来生活的期待。
我答应了她。
因为我也真的不在意那块疤,又或者是因为那天晚上我确实在那的愧疚。
对涛哥也有一份。
我还是去看了看他,对着带着圆孔的玻璃格挡,我拿起了电话机,他也是。
两部仅有五十厘米的电话机和一块三厘米厚的玻璃,却把我们隔得很是彻底,我没话说了。
“王川,照顾好她。”
“什么?”
“我知道了,那晚是你。”
“涛哥,我没—”
“行了,我都想开了,我确实不该那么对她,你们的事我竟然都不知道,你说,我是不是笨呢,哈哈。”
我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好,他又接上了话。
“我是真爱她,你能看出来吧?她能知道吧?她跟你说过我的好吗?我跪下给她求婚,给她买钻戒,买房,给她妈买房...她提过吗?我不后悔,王川,她爱过我吗?”
他把头贴在了玻璃上,接着说。
“她的脸还好吗?还是那么漂亮吗?我真蠢,我真傻!她恨我吗?”
“我要和她结婚了。”
他激动地站起来,电话筒掉在了桌子上,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看着他像个傻子,手舞足蹈着。
接着,他坐下来,拿起电话筒又说。
“一起吃个烧烤,好吗?”
我答应了。
没跟小璐商量。
5
小璐生气地跳了起来,我抱住了她,安抚着。
“有我呢。”
“我害怕他。”
“放心,我保证不会让他再伤害你了。一起吃个饭,也算是做个了结吧,他也有话想对你说。”
其实我想和他说清楚,关于那天晚上,烟是我的,但我没碰她。
两个月后,涛哥出狱了。
我们的婚礼也张罗的差不多了,没有请什么人,小璐脸上的疤还是挺明显,主要也怕丢人,我倒是无所谓,因为我爱她。
还是那个烧烤摊。
涛哥提前到了,在里面竟然又胖了一些,平头板寸很精神,他见我们来了,立马站起来,像个生人,抓耳挠腮地笑着。
我特意把小璐的马扎往后挪了挪,又拨了拨她新换的齐肩中分发型,多少能挡挡那块疤。
“我先喝一杯。”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直接饮尽了,然后笑着看着小璐。
“你还是那么美。”
“涛哥,出来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叫我吧。”
“你还是那么美。”
我咳了咳嗓子,又给涛哥倒了一杯。
“涛哥,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他直勾勾地看着小璐,小璐又害怕起来,拽着我的衣角,他又扭过头看着我。
“王川,今天的串不对味。”
“什么?”
“有种愤怒和痛苦。”
“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你去了吧?”
他又喝下了一杯,然后摸索着自己的裤腿。
“我是去了,我当时是送电话卡的,别误会。”
我又给他满上了一杯。
“没误会,除了那根烟把,垃圾桶里的bi yun套,也是你的吧?”
“什么?”
涛哥从裤腿掏出了一把bi首,冲了过来,直接捅进了我的肚子。
我一屁股蹲了下来,小璐上前拽着他的胳膊,被他一甩,也坐在了地上开始嘶吼。所有人都站起来离开了我们,又围成了个圈,我像是被打了聚光灯的主角。
还有那把不断刺向我的bi首。
很快,我的肚子外和整个摊位上都流满了涛哥的愤怒。
还有我的疑惑。
我歪着头,看着吓哭起来的小璐,又看着呲牙咧嘴凶神恶煞的涛哥,用着最后的一丝力气冲着他说。
“我没碰她。”
“我没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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