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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你是佛的前半生吗?

贾宝玉,你是佛的前半生吗?

作者: 如来乐了 | 来源:发表于2019-04-05 21:06 被阅读3次

释迦牟尼在锦衣玉食的一切无忧的王宫里生活久了,偷偷溜出去几趟,结果发现了人间还有贫困、疾病、死亡。于是他就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一样历尽千辛万苦想要寻找不死的方法,来对抗时间,最终菩提树下夜睹明星而悟道。

描述释迦如何修行,以及证悟成佛后的言行思想有浩如烟海的经卷记载,而王宫中的乔达摩·悉达多该是一个什么样子呢?直到有天看刘再复先生在《红楼梦悟》中提到贾宝玉是一个未成道的释迦,突然感到两者跨越时空被贯通了。曹雪芹写的不仅是痴男怨女爱恨情仇富贵烟云,更重要的写出了一个未出家前的佛子真性情的生活。

如果说人生的追求一如《三国》称王拜相功成名就,或如《水浒》做个英雄快意人生,而《红楼梦》如禅宗佛法一样告诉人除了功名利禄外还有一种以真性情为基础的诗意人生可以走。

“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神仙姐姐(贾宝玉语,红楼梦原文如此不要以为是至尊宝的话)警幻仙子的这句话,是全书中对贾宝玉最有趣也是最惊人的评价。脂砚斋旁边有批:不见下文,使人一惊,多大胆量,敢如此作文。

的确,听到警幻仙子这么一句话,不但宝玉一惊,批书人一惊,恐怕每个看书人都会一惊,禁不住感叹警幻仙子的思想也太前卫了,竟把宝玉当作天下第一淫人,竟爱这个天下第一淫人。

且看警幻仙子是如何解释宝玉这个“淫人”的。

“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淫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领而不可口传,可神会而不可语达。”

“淫”表面看起来一样,含义却不同。世间普通的淫人,不过是喜欢容颜的美丽,欢笑歌舞,无休止的性生活,恨不能淫尽天下美女。这都是皮肤烂淫的蠢物。而宝玉的淫,是天生的痴情,我们叫“意淫”。

由此可见,警幻仙子所谓的淫是意淫,而这个意淫绝非我们现在常挂嘴边调侃人的YY,更不是龌龊下流的念头,我认为实质就是脂砚斋好几处提到的情榜上宝玉的考语:

情不情。

看红楼掩卷合书,脑中只剩下“情不情”这三个字,即是说以情待人。宝玉不但对对他有情的人充满了爱和感情,对那些对他没有感情的、不可以有感情的人,甚至无生命的东西都充满了感情和爱,这不是庸俗的肉麻话,是一个人本真的境界。这让我想起了《卡拉马佐夫兄弟》里同样怀有如此博爱之心的阿辽沙,与宝玉不同的是:贾宝玉长在王侯之家,从小就爱跟女孩子一块玩。阿辽沙却似乎对女孩没有表现过什么兴趣,然而阿辽沙却也是个情不情的人(那是一个早熟的博爱者),对任何人或事物都用一种宽容的爱心来对待,他是在宗教上找到了依托。

贾宝玉对女孩是多情而少欲的,以至于听到任何一个女孩结婚都会叹息一番。一见钟情在宝玉身上表现的尤为突出,某个女孩的一颦一笑一段灵动的神态,就常常让宝玉泛起情痴,而宝玉常常只是动情并未因为满足自己的欲望去占有。

动情而不占有,这是境界高低的一条金线。

例如袭人家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农家那个教他纺织的小女孩,宝玉明知不会和她们怎么样,却也忍不住有些动情。不仅对女人对男人也是如此,秦钟蒋玉菡这些人宝玉都是一见钟情,不为能得到什么,只为了自己发自内心的那种欣赏,只要气质神态感觉对了,毫无患得患失,便付诸真情,这就是情不情所至。

宝玉和黛玉对待花的方式上更是表现出了情不情。看西厢记时,一阵风吹来些落花在身上书上,宝玉不忍抛到地上让花被践踏,就小心翼翼的捧着书托着花,把花抖进池里,看着“花落水流红”飘进了沁芳闸。后遇黛玉做的更妙,将花葬了。两人此后共读西厢,在精神上进入了一个他们自己的天地。

宝玉挨死打后,贾府上上下下等人都来看他,连宝钗也因见他如此痛苦也流露怜惜之情,半句情话没说完宝玉就胡思乱想起来,疼也不觉得疼了。“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已丢到了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过挨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瘟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有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总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息。’”

可见真情在宝玉心中比功名利禄,乃至生死都更重要。

在白玉钏亲尝莲叶羹宝玉烫手那段,借两个婆子的嘴给絮叨了一遍。两个婆子见没人了,一行走一行谈论。这一个笑道:“怪道有人说他们家宝玉是外像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竟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这可不是个呆子?”那一个又笑道:“我前一回来,听见他家里许多人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大雨淋得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得。爱惜东西,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遭塌起来,哪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

这些婆子眼中的呆气,恰恰都是宝玉的情不情。

关于宝玉的意淫,表现的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用史湘云洗剩的洗脸水洗脸。可以看出史湘云和宝玉的关系异常密切,史湘云到贾家是说来就来了,根本不需要一丝铺垫,史湘云一来就和黛玉住一块,贾宝玉一大早脸不洗,就先跑到云黛的住处,见史湘云刚洗完脸,丫鬟翠缕要把残水泼了,宝玉就连忙说:站着,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得过去费事儿。紫鹃递香皂,宝玉说这盆里就不少,不用搓了。

看这段似觉得比和黛玉还要亲近些,黛玉的洗脸水恐怕宝玉是不会用的,亦或是想而不敢。

《红楼梦新证》中周老点明脂砚斋在书中对应的人物就是史湘云,看遍脂批,还有谁能对雪芹笔下的前程往事知晓得如此细致体会的如此深切,“而今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问谁能有如此亲密的关系,宝黛俱亡,惟湘云矣。

曾经也许是受到影视剧的影响,一直觉得贾宝玉太女性化,只会跟女孩子厮混,吃人家嘴上的胭脂,一点屁本事没有。其实细读红楼,宝玉无一丝扭捏作态,倒常表现的豁达心胸宽广,一个心胸狭窄的人也无法做到情不情的,观宝玉处处留露一种自然清新之感。不然欺男霸女的呆霸王薛蟠在生日时得到罕见的藕瓜也不会觉得配享用的只有贾宝玉了。何况贾宝玉和冯紫英这些人在一块喝酒的时候自然也是有股洒脱和英气的。

至于贾宝玉为何常常能和女孩子玩到一处,这似乎对应了一句话“男人的朋友是女人”吧。

当然,用现在通俗的眼光看贾宝玉的情不情也可以说是花心,但这种花心和世俗普通意义的花心完全相反,贾宝玉的花心是多情而少欲,世俗大多数人的花心是多欲而少情。

多欲者事事满足自己,多情者处处体贴别人。

读《红楼梦》,有情、多情者自然欣慰、感叹;无情、少情者则讥讽、嘲笑。品贾宝玉,在我心中也经历了一个从讥讽到赞叹的过程。

众所周知宝玉的结局是出家,因为续书不是原笔,所以一直来并没有细读,不管其他方面有再多的疏漏,最终高鹗让宝玉出家,还是应该符合雪芹“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原意的。

风雪中宝玉拜别贾政:抬头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 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向贾政倒身下拜。贾政尚未认清, 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那人已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贾政才要还揖, 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贾政吃一大惊,忙问道:"可是宝玉么?"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贾政又问道:"你若是宝玉,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宝玉未及回言,只见舡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说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贾政不顾地滑,疾忙来赶。见那三人在前,那里赶得上。只听见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 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贾宝玉从青埂峰而来,依然返回青埂峰,从何处来,返归何处,于繁华红尘中走一遭,然后空空归去。

说了这么多情不情,如来如去,仿佛佛在说一切胎生卵生湿生化生众生平等,就算对无情之物也真心爱惜,《维摩诘经》所说直心是道场,贾宝玉天生能用真性情去关照对待一切有情无情众生,已经离佛不远了。因此在我心中,未成道的释迦在王宫中的乔达摩·悉达多就如同在大观园里的贾宝玉。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佛的前半生也应该有一颗情不情的心,有一段真性情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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