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又发来了奶奶的小视频,那个身材微胖、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在围着热气腾腾的灶台忙碌着。氤氲中的簸箩里刚出锅的一个个淡黄色的胖身影,正是我日思夜想的老面馍馍。久违的温暖将我包裹其中,思绪也被拉回很远,远到再也无法回去的时光。
儿时贪玩的午后,和小伙伴漫天遍野疯跑到天擦黑才依依惜别,三三两两摸着瘪瘪的肚皮,如归巢的鸟儿往家的方向飞去。此时此刻最期盼的是,回到家吃奶奶蒸的老面馍馍。掀开锅盖,急不可耐得用筷子在热气中探索,捕鱼般插起一只,马虎吹上两口,便将咬下去。沁人心脾的熟麦香味、蓬松软糯的暖甜口感,原本叫嚣个不停的肚皮瞬间被安抚,一天疲累后的困乏也顿时消失,这是奶奶的老面馍馍特有的魔力。
在农村,“老面”又称为老酵头,是将蒸馒头剩下的面团存放起来,吸附足够的野生酵母菌,在新一次的发面中作为引子进行发酵,制作馒头。那时的女人们也许不甚明了其中科学,但一双巧手需要填饱一家人的肚皮,强大的生存本能激发出的生活智慧,养育了近千年一代又一代的子孙。
适当比例的面粉和水搅拌成团,在温暖有力的揉摁中愈发韧性成型。那时的奶奶手脚麻利,体积算不上小的面团在她手里翻舞,流畅娴熟的动作总是让我看得出了神。趁她不注意,总也忍不住用手指轻轻触碰那团柔软,如果胆子更大些,在上面戳出几个洞也实在乐趣无穷。每当这时候,她会撕下些面团供我玩耍,小小一块也足以让我乐开了花,快乐安详的下午时光就这样悄然溜掉了。
和完面,等其发酵充分需要一个晚上。夜里,奶奶将捂得严实的面盆放到暖和的炕沿上,利用温度帮其发酵。我现在时常在想:那时暖暖得睡在面盆旁的孩子,肯定又是一夜好梦吧。第二天,发酵完成的面团需要再次补足面粉,揉搓成型后的面团特别听话,只见奶奶有节奏得手起刀落,一个个上端圆润、边缘整齐的小长方块儿成了老面馍馍最初的形状。每逢这个时候我都被驱离得很远,因为那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让她着实有些担心。随后,一个个长相工整的面团儿被转移到了灶台的篦子上,鱼目混珠的还有那些我自制的“小狗”、“小兔”不明生物面团......
儿时期盼着自己快些长大去做大人们才被允许做的事,比如添柴烧火。在蒸馍的过程中,生火添柴是我唯一被允许“搭把手”的。偎在奶奶腿边,把自己能抓到的最大束的干柴递到她手里,时不时有样学样得拿过棍子在旺火里搅上一搅,细碎的火星升腾,顿觉心满意足。奶奶一下一下地拉着风箱,灶眼儿里不时发出噼里啪啦干柴燃烧的声音,红通通的火光映在她柔和的脸上一跳一跳的,我仰着脸看她说话。我认为奶奶是家里最聪明的那一个,村里的人兴许也同我一样想,都乐意同她讲话。她说起话来语调轻缓,讲爸爸小时候的淘气事,讲她听来的鬼神传说,原来没有动画片的夜晚一点也不无聊。
奶奶蒸的老面馍馍带着淡淡的黄色,那是我心中人间烟火该有的颜色,有着万家灯火的暖,有着儿时记忆的泛黄,无关精细质感却朴实温暖。如今她行动迟缓了,围着灶台转的身影不再轻松,偶尔一次蒸馍也累得满头大汗,我们怕她辛苦,便都不再提最爱的老面馍馍。
许多记忆在不知不觉中掩进了时间的黄沙,消失无踪。夕阳下,那个满头大汗的孩童用仿佛总也用不完的气力在乡间小路上往家的方向奔去。也许那时候,夕阳最后的一抹金光正照在奶奶家老屋的房顶上;也许那时候,腾起冉冉炊烟的烟囱旁鸟儿早已归巢也未可知,但我这一生都不能忘却的是奶奶一双巧手下有着浓郁熟麦香气、筋道口感的老面馍馍。是奶奶的老面馍馍填饱了一家人的肚子,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养育了她的孩子,也丰盈了我们孙辈的童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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