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

我有一盆养了两年的金桔。去年冬天的时候，差点冻死。一直以来，温室的花卉，总被人冠以不好的名声。但我却认为温室栽培出的花卉果实并没有什么不妥。经历风雨的未必真的坚强，温室出来的未必娇弱，区别不过在于人的眼光。

今年冬天的时候，这盆金桔倒没有让我失望，寒酸的枝桠伸展出凋敝的叶子，但好在金桔还是金色，尤其在冬日的暖阳的照射下，颜色更是夺目地惹人怜爱。

院子外面有一只白色的猫蜷缩在树上，起初，我以为是猫怕冷的缘故。但是转念一想，似乎它夏天也是蜷缩着的——大抵是怕人吧。由夏入冬，它的体型并没有变得很大，但是毛色却白亮了许多，倘或冬天来一场大雪，那只猫一定会“物我两忘”。

前半个月正好从外地回来，手指掐算着，春节也快到了。这个时候手机忽然推送了一条微博消息，大年初一，某某电影又开始预售了。

年味于我，早已经算是荡然无存了，倒不如看一场电影来得痛快。去年大年初一看《美人鱼》，看到情节跌宕处，我妈手舞足蹈，看到恶人的穷凶极恶处，母亲与荧屏里的坏人恶语相向。

我有一点点尴尬，悄悄地拍了一下座位左边母亲的手，让她不要太激动。这只是电影，世界上的坏人没有这么多的，世界上的坏人没有这么坏的。

我早已忘记那部电影讲了什么。倘或我一个人去看会不会更专注一点？或许是会的，一个人可以全身心融入电影，不用再为母亲的言语或举动提心吊胆。

我登陆预售的界面，还是多点了两张票。

今年姨爹回来，问我这里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关公像建成了，但是去的人不多。雾霾盘踞的天数更多了，南风天氤氲空气中的花香更稀薄了——或许是雾霾让鼻子更迟钝的缘故？以前的南北街的房子要拆了，房价也还在缓慢上涨。

你呢，那你有什么变化？他抿一口香烟，接着问我。

“我？”我仔细想了想，“我好像没什么变化啊。”

我只不过觉得自己变得更贪婪了，就好像一只野兽，随着个头的变大，食量也会随之增加，我如此理解自己所谓的欲望与贪婪。我想当然认为这也算是成长的一种代价。

我在陌生的城市晚上从来不想出门，这感觉大概和去了陌生的亲戚家里，晚餐不会多吃一样。我在陌生的城市打开常用的社交软件，却发现一个能聊的人都没有。我的社交帐号的粉丝每天都在增加，但这都是毫无意义的，没有什么比此时此刻有个人陪着我更好不过的了。

但是有的时候，我会出门下楼，然后左转，去临湖的小公园走一走，因为那里有很多的流浪猫，我晚上十点左右才会下去，九点之前太吵闹，我自诩为这座城市的“夜行者”。

那天正好下着小雨。我有时候会带一些鱼肉罐头过来，我很少吃这种罐头食品，但有时候晚上饿了也会用这个充饥。我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夜深人静，我能清晰听见雨滴碰撞在伞面的声音。

猫没有狗灵敏的鼻子，即使我常来，它们也无法分辨我身上的味道。有时我会用“喵”来呼唤它们，有时候则不需要，因为它们的眼睛很好，尤其在晚上。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以往的时候，早已经六七只猫围在我的脚边了；于是一声喵，两声喵，三声喵……我再叫下去恐怕会被别人误以为是叫春的猫，何况我这几天喉咙有点炎症，叫了几声就没再叫了。或许是今天的猫都不饿吧，于是不理我也很正常，猫的高冷，我习以为常。

“小伙子，你在干什么？”

声音突然从我旁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传出来，把我吓得够呛，我定睛一看——由于夜色以及我近视的缘故，依旧看不太清。但是从声音能隐约判断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

在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出来散步，显然不合理也不正常，我只好老实交代是出来喂猫。她说，原来你也在喂猫啊！她打开简易的环保购物袋，里面有些罐头，有些猫粮。“前几天有人用棍子打死了一只猫，现在猫都不敢出来了。”这座城市永远把最光鲜的一面呈现给你，它的另一面却潜伏着许多扭曲的人和扭曲的事。“小伙子，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啊。”她用着近乎陈述的语气问着我，却也不像是问我，像是在问着上天。

我出来的时候，是零星的雨，彼时，雨与雨伞的撞击声愈发铿锵，我知道，雨下大了。“谁知道呢，大概是有某种不好的习气吧，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奶奶忽然换了一个口气，说她孙女大学才毕业，月薪很高，要不要考虑改天和她见一面。我佯装很稳重的模样，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那倒挺可惜的。”她笑了笑。

那之后的很久，我都没有看到她，也没有看到那些猫。

家里的金桔快死的那一年我把它放在了下雪的院子里，因为我天真的以为“置之死地而后生”是有道理的，果然那年的春天，金桔就死而复生了。先是从光秃的枝桠生发出了两片叶子，再是从底部生发出了新的侧枝。

我想，这株金桔，是好金桔。能呆得了温室，忍得住寒冬。

今年它的新芽吐得很慢，隔几天去看，还是老样子。不过，这事急不得，我也不能为它做些什么。每天无非是把它放在冬天的阳光下晾晒一番。最后的破芽而出还是得靠它自己。想买一盆更葱郁的金桔当然很简单，但那就没什么意思了，虽然什么都不能做但好在也不必做什么，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

在等待中，可以成就很多事情。和弦转换可以一天比一天更流畅，字可以一天一天地变得更端庄。并不是想成为吉他手或者书法家才去做这些。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每天努力一点点，时间不紧不慢静静地前行着，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