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鲍大嫂把二顺按到她自个儿刚坐过的那凳子上,纫好的针线别到胸口,往锅里添了瓢水,往灶坑里添了块木头,之后才在鬓上探探针,揪着二顺的后袄襟飞针走线地缝起来;她轻轻地哀怨地叹息着,只是这叹息声儿被灶膛里烧燃了的木头的哔剥声给淹没了……或许是因为那灶门脸儿吐出的火苗儿烤的,何二顺觉着眼窝儿辣滋滋的,时不时抬手揉搓。而坐在凳子上的鲍闯,尽管觉着肚子里装的全是理,在妈的面前也说不出话儿来,嘴像被锁住了……
鲍大嫂自个儿先不像刚才那样发狠了,她那训子的主意动摇了,又触动了怜子的情感经络,她横不下心来。
如果能估计出鲍大嫂此刻的心境,冬青就不至于像只热锅上的蚂蚁那样慌手慌脚了。她打认识她的鲍大娘到今天,这是头一遭见大娘变脸,哪能不当一回事儿呢?她奉指派去喊鲍冲,离开了厨房,一天多积下的恐惧紧系在她心尖子上;鲍大嫂心烦手懒丢下的活计,压得她没个打听事情来龙去脉的机会。
她在着急和焦躁里还要在老人面前装得心平气顺的样儿,这也实在是够难受的了。如果能在这节骨眼儿上起点息事宁人的作用,她出上什么力气都没说的。她巴不得找鲍冲核计个主意。可是,鲍大嫂叫她喊鲍冲,她也替鲍冲担着心,不知鲍冲在这一天多发生的事儿里是个啥角色;万一鲍冲也是惹是生非的主儿,可就叫人更挠头了。
冬青一边想着,一边在井字形一圈马架房和帐篷里找鲍冲,找了半天也不搭影儿,转过牲口圈边时,倒遇上了。不过,冬青赶得不是时候:那鲍冲正跟何贵吵乱了套。真是骑马的时候寻不着亲家,骑驴的时候倒碰上了,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冬青进退两难。
鲍冲跟何贵闹唧唧,因的是给牲口喂夜草饮水的事儿。
在寒葱沟这百十多号人里头,摆弄过大牲口的,就何贵一个人,就因这,鲍廷发在伐木场开张接待牲口过宿的时候,就让何贵白天少干点木作活儿;木作活儿有一个聪明认干的何二顺顶着,腾出何贵一些精神头儿,晚上照料牲口,另外给何贵记一笔辛苦帐,劳金里加一份夜饭钱,这是全场子大伙儿举手赞成过的;何贵也乐得接这个差,白天挣的工夫钱之外,又多了一份晚上的劳金,干得也挺上劲。
再说,他草、料、水上头有那么两下子,天天都是寸草过箩,料发到甜处,那水,是头天从河里挑来,在靠炉子的缸里缓化了冰碴儿才饮牛饮马。牲口吃喝受用,上膘头长力气。赶爬犁的老乡不用惦挂牲口,晚上觉睡得足兴,干活儿也来精神头。为这个,老乡们买了大红纸,联名表彰过何贵。何贵也因此在寒葱沟洋洋得意,脖子伸到后背上,有了他高人一头的本钱。虽说也有人看不上眼儿,却因何贵确实干了点实活儿,也就不说什么了。
谁知战老大出主意捆了何大顺这事儿一发生,人嘴可就杂了,背着何贵说东道西。仗着时间还没长,也都没传到何贵耳朵里,可是鲍冲听得见,觉着大伙儿评说何贵自私自利,也不是没凭据。而何贵自个儿,因为大顺的事儿,在人们面前失了面子,总想挽回一点面子来。没个招数,他就开始磨洋工。
白天里,头半晌,在木匠房里刮了两根斧子把儿;下半晌,他头朝里脚向外,在工棚子里睡大觉。按说,晚上该伺候牲口呀!他没有。赶爬犁的老乡怎知何贵这个变化呢?他们还像往常似的,放心地把牛马卸了套,牵进牲口棚,在平时拴惯了的地方拴起来,就无忧无虑地喝上几盅引觉的酒,倒在炉子通红的工棚子或是帐篷的大铺上香睡去了。就在这时候,何贵成心拿起搪了。那牛马在牲口棚里渴得咴咴叫,饿得啃槽帮,他像不知道似的。
鲍冲这小伙子,在鲍廷发被传到局里和孙洪德来到寒葱沟之后,他事事都不大放心。为爹上火,这是一方面,更当紧的,是他看见大伙儿气儿不大顺,他怕因此出毛病,弄得伐木场子再出漏子,影响生产木头,那对公家可就是个大损失了。他想到,自个儿在抬木头的小组里是个领杠儿的,要自觉地担责任,多管点闲事才对。况且,还有那个在局里铁匠炉里小哥们儿订的爱国竞赛公约呢!他白天上山时,先收拾工具,晚上收作儿时,他打扫现场。掌灯以大后了,他溜到了牲口棚,一见牲口渴得发焦饿得发毛,他就去喊何贵。
何贵正仰在他住的马架房炕头上,就着灯儿看“小八义”的唱本儿,跷起的二郎腿,随着满屋子里的鼾声打着点儿。他是白天睡够了,晚上来了精神,看唱本儿解闷儿。
“叔——”鲍冲踮着脚后跟进了屋,“叔——”鲍冲连叫两声,何贵不应,不是没听见,是拿大。
鲍冲为牲口着急,拽了拽何贵的黑腿带子繐头;这一拽不打紧,何贵忽地坐起来,努嘴瞪眼,鼻子不像鼻子脸不像脸:“我说你叫我安宁一会儿不成?”
“我见那牲口……”鲍冲说。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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