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艾三月
1.“不裹脚怎么行？长成一双大脚，嫁都嫁不出去！你会变成梁大脚，没人要，丢我的脸。”
2.周围的女人都是裹脚的，脚越小越美。最标准的小脚可以放进升筒[1]里打转转，谓之三寸金莲。那些小脚女人走路像麻雀、像小鸡，在地上一跃一跃的。
3.裹脚是件大事，一般都由母亲来完成。女孩裹完脚后，有的母亲会把女儿抱上一张大桌子，让她站好，然后一把推下桌子；有的母亲会拿着鞭子抽打女儿，小女孩疼得厉害了就跑，一跑就摔倒了。这样做是为了让足骨摔碎，变成畸形。
4.天井里的一丛迎春，仿佛不经蓓蕾孕育就直接爆出花朵。葆和药店门前那株垂柳，数月来干枯失色，却似乎一夜之间便抽出细嫩叶芽，阳光照耀下如淡绿的碎金，在早来的春风里无知无觉地飘荡。
5.远方，一小片浓雾深处闪烁着淡白的光亮，那是太阳在照耀，可灼热锐利的阳光亦穿不透浓雾。
6.战事发展非人力所能控制，微弱的个人就像一段浮木，在时代的滔天大浪里载沉载浮，不知会被浪头打往哪一个驳岸。
7.动身去花屋小学的那天，秋园穿着件深蓝底洒白蝴蝶的布旗袍，脚穿带襻的圆口平底黑布鞋，梳了个清清爽爽的发髻。乡下的太阳没有晒黑她，皮色还是那么白净。
8.秋园去世后，家人在她的上衣兜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一九三二年，从洛阳到南京
一九三七年，由汉口到湘阴
一九六零年，从湖南到湖北
一九八零年，从湖北回湖南
一生尝尽酸酸甜苦辣，终落得如此下场。
9.1914年，世上有了“秋园”这个人。1918年，汉语有了“她”这个字。秋园，她来过，挣扎过，绝望过，幸福过。今天，她80岁的女儿，把普普通通的她，讲给世界听。
10.“下了几天的雨，洛阳市安良街的屋檐下满是积水。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光着脚丫，裤管卷得老高，转着圈踩水玩。水花四处飞溅，女孩一门心思戏水，母亲走近了，她还全然不知。这是一九一九年，女孩名叫秋园。”
11.“人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为生存挣扎，为了活下去，她已经倾尽全力。就像一颗油麻菜籽一样，被风吹落在哪里，就竭尽全力要在那里生根发芽”。
12.“我写了一位普通中国女性一生的故事，写了我们一家人如何像水中的浮木般挣扎求生，写了中南腹地那些乡间人物的生生死死。我知道自己写出的故事如同一滴水，最终将汇入人类历史的长河。”
13.我意识到：如果没人记下一些事情，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迅速被抹去。在不算遥远的那一天，我自己在这世界上的痕迹也将被抹去，就像一层薄薄的灰尘被岁月吹散。我真的来过这个世界吗？经历过的那些艰辛困苦什么都不算吗？
14.章红在评价《秋园》时说过这么一段话：“如果历史当中没有个人史侧身期间，就成了被架空的叙事，仿佛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我觉得《秋园》作为一部我妈妈的个人史，是对历史很有价值的一个补充。”在我看来，这不仅是《秋园》的意义所在，也是文学存在的意义之一。
15.
“秋园每星期都写信给子恒，信的末尾总有这么一句：‘五年之后，我们全家团圆。’”
16.“回程时，子恒扶着秋园，整整走了两天才走到家。秋园的脚足足痛了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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