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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MR音频与重返伊甸园

ASMR音频与重返伊甸园

作者: 文化学者黎荔 | 来源:发表于2023-09-20 14:33 被阅读0次

    作者:黎荔

    最近一直在听一种名叫“ASMR”的助眠音频。一听ASMR,头皮就各种发麻,微微眩晕迷蒙的感觉。“ASMR”(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自发性知觉经络反应,是一个用于描述感知现象的新词,其实就是在减噪的空净背景中,发出一些似有似无的呢喃细语、微微摩擦物体的声音,以低响度,中低频为主,很有节奏,听着听着,困意就慢慢地上来了。

    听ASMR我只听国外的,因为这种外国流行的助眠音频,到中国就变得污得不行。一些UP主打着ASMR音频的幌子,在B站和各种直播上打着擦边球开车。所以,我一般只听ASMR制作大师德叔(Dmitri),有时会换成MTkoala、Emma,在B 站(就是国内知名的视频弹幕网站bilibili呀!)上都可以搜到。

    为了给观众的耳朵重现那种真实的安静的环境,ASMR的制作相当苛刻。国外的都会购买专业的“人头录音”设备。这方面,德叔就非常专业,他在自己家里面做了一个隔音棚,把家里的环境也做了相应改变,他的设备、手法、视频剪辑也是很不错的。话说德叔那套录音设备最起码60万以上,是双耳录音(Binaural Recording)制式,能够为听者重现一个3D立体声的声音效果。录出来的音频,调音,降噪,反复打磨后,听起来是在空灵的背景中,有节奏的平淡细腻的声音,似有若无,不经意掠过,有一种“鸟鸣山更幽”之感。我发现德叔的技巧就是温柔,无论是刮刷,还是说话,都模糊、低沉、含混,动作极慢速、极轻柔,让人感觉有节奏,特别舒服。

    夜深人静之时,带着耳机,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此时此际,有一点点若远若近的声音陪着你。缓慢的耳语,有什么东西的刮刷声、挖耳朵、切肥皂、潺潺的水声、手指摩擦纸杯,就是这样一些生活场景的录音而已。但是,当似乎有人在耳边吹气时,当那听不清的喃喃细语,轻轻地滑过去时,会仿佛被击中了一般浑身打一个冷颤。耳朵毕竟是人类最娇嫩、最敏感的部分之一,人的五官包括全身可能都是交感相通的,人脑是综合多个感官来形成认知的机制,所以,在静静的夜里,静静地听着,不仅听之以耳,还通过皮肤、耳部的绒毛感知声波和空气扰动,可以清晰感受到声源的方位距离,甚至骨传导和气流的作用。在抚摩耳朵的过程中,也让大脑处在一种极度放松的状态,颅内,头皮,背部,或者身体其他位置都有一种独特的感触,酥酥麻麻的,如有电流一样,有时会有极短的一瞬间的大脑空白,然后就是浓浓的困意袭来……

    有人分析说ASMR现象是胎儿听觉发育过程中形成的一种反射。ASMR音频的内容很可能模拟了胎儿在母体中的声学环境与声景(soundscape)。胎儿逐渐形成意识后在母体中感受到了安全与舒适,并随之记住了这个环境,贮存成为潜意识中伴随终生的本能记忆。想起日本茶道中的日式茶室,入口往往很小,一般高73公分左右,宽70公分左右。这哪里是门?这是洞。喝茶的人要从这个地方钻进去。把外面的世界隔在外面,进去的是一个理想的世界。有一种说法是,日本人所以这么做,是体现了人类对本真的追求。我们每个人都是从这么小的洞出来的,出来时发现世界都是苦难,恨不得回到母亲的子宫去,但是回不去了。只能在现实中间模拟这一个洞,钻回去,回到我们生命本真中去。外面的世界很不好,充满伤害也很嘈杂,而里面是一个“幽玄”的世界,如母亲子宫一样,永恒安全而幽静。日本茶室的原理和ASMR现象是相通的。

    在母亲子宫的羊水环境中,并不是绝对安静的,而是一个有着相对连续的、低响度的、中低频为主的、伴随规律心跳声的声音环境。母体的身体组织隔绝了大部分外界声音的高频部分,同时大幅度降低了响度,我们听到的只是流水的轻柔潺潺,静静的波动起伏。也许,ASMR反应,是让人产生了胎儿时期被母亲所保护的安全感,因而回归到完全的净空和放松。子宫里的环境是黑暗温暖的水环境,被水环绕,处处被保护,但是出生后,白昼赤日炎炎、夜晚灯光通明,人类的世界噪声又多又强到可能无以复加的地步,婴儿不会说话,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初,就被声光吓了一跳,接下来还继续被惊吓,不断被惊吓,成长是多么曲折而动荡的事情啊!母婴之间从婴儿一出生就分离了,那个永恒的安全世界,那个最初的伊甸园,再也回不去了。

    怪不得我那么喜欢听大海的波涛声,坐在人潮散去的寂静海边,面对浩瀚的苍茫茫的海,永无休止的潮来潮去,微风轻拂脸面,耳畔只能听到“哗哗”的海浪声。也许我面对着大海的表情,就像一个孩子面对着孕育自己的那个庞大的子宫,那么亲昵又充满敬畏,无限沉醉又皈依。在法语中,“大海”与“母亲”谐音。永恒的时空之穴中,我们都是偶然性的儿女,同在大自然的子宫里,温暖动荡,黑暗盲目。那种最根本的连接,谁也没法改变。

    《我》穆旦

    从子宫割裂,失去了温暖,

    是残缺的部分渴望着救援,

    永远是自己,锁在荒野里,

    从静止的梦离开了群体,

    痛感到时流,没有什么抓住,

    不断的回忆带不回自己,

    遇见部分时在一起哭喊,

    是初恋的狂喜,想冲出樊篱

    伸出双手来抱住了自己,

    幻化的形象,是更深的绝望,

    永远是自己,锁在荒野里,

    仇恨着母亲给分出了梦境。

    1940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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