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最想念的人是奶奶。虽然我们从未见过面。但这份遥远的情愫早已浸入我的生命,随着月娘的圆缺潮起潮落。
我难以表达这份感情。就像一朵半凋未谢的向日葵留恋着夏末的阳光,最后这向日葵谢了,远了,只剩下了满地斑驳的阳光。而她是从此世去了彼世了,只留下了我,留下了盈盈的思念,如水的月光。
我能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血液深处,使我对日复一日单调的日子充满激情和感动。我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留在人间的使者。而我失去了她。这不同于别的失去,它使我的生命不能够完整,而缺失的这块既不能弥补,也无法替代。
别人会说,你不是有外婆吗,她们同是统领家族的年长女人。
可你知道吗,外婆和奶奶是无法等同的,她们存在于不同的家,给予的是不同的关怀。如果一个家是温馨快乐的,那会成为天堂。如果那是冷漠空洞形式化的,那就充其量是高级的牢房罢了。人的心被囚禁,被伤害,也被贪和懒弄得生出病来。
所以,你绝对无法想象我有多么地渴望这份爱。
夏天的夜里,四处皆寂,只剩下不知疲倦的聒噪的虫鸣。她抱着我,在大树下的木板床上坐下。刚擦过的凉席冰着我的腿。她摇着古朴的蒲扇为我驱蚊纳凉,又心满意足地看我吃着她早已切好的冰镇过的西瓜,并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方叠得四方平整、干干净净的手帕,边替我擦去满嘴满脸的西瓜汁,边笑骂道:“看你这只猴子!”然后说着说着就讲起了猴子捞月的故事。凝滞的暖风在身边徘徊,微闷的空气里残留着夏日的余温。听着听着我睡意正浓,不知不觉地打起了呼噜。熟睡了的小猴子并不知道:奶奶又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回里屋拣了一床薄被,再出来轻轻地为她盖上。月光下,奶奶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像厚实的拉面,像甜甜的麦芽糖,像个能承载一切的巨人,又像一棵历尽沧桑又坚忍不屈的树,陪伴在她人生的路上。
可惜这一切都是虚妄。
如果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大喊大叫地冲上前去抱着她不放开。我们不分开,永远不。然后忍着泪喊声奶奶。我不能够掉眼泪,在我爱的人面前。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的难过和哀伤,不能让她和我一起难过。可是上帝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历史也不容假设。所以这一切给我留下难以愈合的伤痛。史铁生虽然在二十一岁时双腿瘫痪,但是他有个令我羡慕万分的懂她疼她的奶奶。有奶奶的画面很美,但我不敢多想。我布满花衣裳和玩具的童年里同时也充满了恐惧和孤独,里面缺乏漫天的星星,和奶奶的月光。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我的耳边想起了这首歌,纷飞的思绪直飘入云端里。。。。。。
我不记得她的模样。即使她那青涩、纯真的黑白照片就这么挂在墙上。我依旧不记得她。只因她的美丽、她的风度、她的沧桑是一张被定格了的照片所不能表达、无法还原的。惟有当我对镜梳妆时,我才兀地发觉,带着惊奇地想:这双眼流露出的哀愁,这对眉画上的神采飞扬,是不是和当年的她一样?在镜中,她微微笑着,不言语。她的生命流淌在我偌大的身体里,唤醒我灵魂深处沉封已久的古老的回忆。
你知道吗,在被人怀疑的时候,在被父母逼迫的时候,在各式各样困苦悲伤愤怒的时候,我多么多么地渴望,躲进奶奶的怀抱,得到永不厌烦的爱抚和莫大的安慰。
而事实,这残酷的是却是,空留我一个人痛苦、挣扎,在广袤的大地上像野兽般的嗥叫,一声,又一声。我以为这原始的声音能感动所有人。可是不。四下里无人。黑暗为我披上一件外衣,也巧妙地掩饰了脸上的泪痕。过了些时候,累了,也就安静了。
我甚至不去幻想她在会是什么样,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怕这差距太大以至于不能够接受。如果她在,我就不会这样。如果她在,这个家就不会这么冷淡凄清。如果她在,他或许现在还不会离开。在这慈母的关怀下,每个人都感受到这份清晰又浓烈的爱。我还可以吃到她亲手煮的菜,包的饺子。而我也明白幻想总是浪漫且丰富的,与现实的干瘪无味是不能比的。
奶奶一生含辛茹苦地养大了四个儿子。积劳成疾。当因心脏病被送上手术台的时候,恰是儿子们纷纷成家之际。她还没来得及看四世同堂,也没有看见最后的合家欢乐(假使她在的话)。可我不怪上帝,也不怪命运的安排。所有的缘分已在冥冥中注定了。我只希望她在那东方极乐世界里能够幸福。
她生了四个儿子,一直盼望着这家里能添个女孩。而我是四代人里唯一的女孩儿。可以想见这意味着什么。
她已经将这最好的祝福赠予了未见的我,我也要为她许下这尘世的美愿。愿你在彼世和你爱的人地老天荒,愿你在彼世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愿所有的神都保佑你,愿你来生不要再遭此苦难,无灾无病、平平安安。
而她,已悄然地,成为了我心中的那道月光。此生此世,如灯明路,伴我左右,为我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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