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月光

      小时候，每次睡到半夜突然醒来，亮晃晃的月光透过玻璃窗，铺在奶奶的大炕上，在我的身上、脸上欢快地跳动着。被月光撩拨的我睁开眼睛看着这不安分的月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睡在洒满清冷月光的院子里，心里一紧，忙叫到:"奶奶！"每每这个时候，睡在窗边的奶奶总是第一时间应答我，听到奶奶的声音，确信自己还睡在奶奶的大炕上，便在亮晃晃的月光中，安然睡去。

    我家姊妹三个，我是老大，妹妹、弟弟出生后，我便一直和奶奶一起睡。记忆里，奶奶把最多的关爱给了我。听大人们说，我小时候特别爱哭，而且哭腔极长，哭累了歇会儿接着哭。妈妈嫌我哭得烦，就把我丢到房后墙根底下，奶奶总是叫姑姑们把我抱回来，想法子哄我开心。

      我有五个姑姑，最小的姑姑和我年纪相仿。小姑不爱上学，念完小学就去织毯子赚钱了。那时，我上师范，算是从小镇子走到了大城市。每次放假回来，我都会从小姑身上搜刮一两件漂亮衣服。那些衣服都是小姑自己一点一点织毯子织出来的，自然是不愿意，奶奶就会说：“英子上学呢，你哪儿也不去，给她！”小姑拉着脸把衣服脱给我，穿着奶奶强给我要来的衣服，不敢看小姑那忧怨的眼神，美美地去上学。奶奶对我的好，我是自然记得，总想我也要对奶奶好。学校第一次发奖学金，我就给奶奶买了一双袜子。当我兴冲冲地把袜子塞到奶奶手里时，奶奶一脸宠溺地看着我，那笑容如柔柔的月光一般温暖动人。

      工作了，结婚了，奶奶又成了我的军师。每当和老公吵嘴了，和公婆红脸了，我就会去奶奶家走一趟，在奶奶家的大炕上睡一晚。柔柔的月光，照在奶奶已满是皱纹的脸上，听着奶奶的轻声细语，一如流淌的月光流进我的心里，我的烦恼也在这静静的月夜里散去了。

      不知何时，奶奶竟然老了，身体也越来越坏。直到有一天，奶奶晕倒在了卫生间，送到医院检查竟然是肠癌。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最爱我的奶奶要离开我了吗？不顾一切的往医院跑，我真的怕奶奶就这样离开我。推开病房门，看到奶奶侧身躺在靠窗户的病床上，宽大的病号服耷拉在瘦弱的身体上，她背对着我蜷缩着身子，我看不到她的脸。但即使几米远的距离，即使看不到她的表情，我还是能感受到奶奶的那种痛苦、那种无助，因为我和她是心灵相通的。我轻轻走过去，奶奶闭着眼，脸蜡黄蜡黄的，我忍住眼泪轻轻地坐在她的身旁。奶奶慢慢睁开了眼睛，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英子，你来了？”我强装微笑地点点头，伸手抓住了奶奶的手，轻轻摩挲着，摩挲着，想要把她的痛苦分担一点。奶奶啊，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不想让你离开，眼泪又来了……

      下午三点多，奶奶被推进了手术室，整整四个小时，我和家人们守在手术室外，心一直悬着。手术室的门每开一次，我的心就狂跳不止。终于，奶奶出来了，手术较成功，心落地了。

      冬天的晚上，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在确定奶奶没有大问题的情况下，我们坐上了回家的车。一路上，家人们心情稍微好转，小声地聊着。我回想着，从小到大，奶奶一直都是最爱我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最依恋的那个人，但愿她快点好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她呢。车子飞速行驶，月光却紧追不舍，渐渐地，月亮许是追累了，被磨蚀得不那么明亮了，看上去毛茸茸的，但依然那么温暖，我竟有了些睡意。

      术后，奶奶恢复得不错，但还得二次手术，我的心再次悬了起来，一想起这件事就不禁泪流满面。一天夜里，梦到奶奶死了，我从睡梦中哭醒来。一睁眼，月光透过有花纹的纱帘斑斑驳驳，洒了一炕，恍若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