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丰台火车站,我换乘54路公共汽车,一路向北。己是下午三四钟,车上人不多,还有空坐位。
我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想心事。同车还有几个复员老兵,似曾相识,又叫不上名字。大家都不讲话。
突然,一只热乎乎的手按在我的肩上。是郭岱山。他问:“你不是进军校了吗?怎么也回来了?”
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他似乎很同情我,立刻跟我亲近了许多。
记得我们上次相遇是五年前的事。当时他在师部电影放映队当放映员。一天晚上,放映队到我们团去放电影。正片之前先演幻灯。幻灯片是他们自已画的。有人嘲笑他们画的全是古老的岩画。至于旁白就更加令人喷饭。幻灯片的内容是提倡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引用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个成语。结果 ,后四个字他读错三个,念成“尸区不恕”。当我知道他是九中校友时指出他的错误,没想到他闻过則怒。从此我再也没和他联系过。
他似乎忘了我们上次相遇。模样也变了许多,二十几岁 ,额前就已经亮亮的了,头发有点稀疏,满脸青春痘,有一双女人样圆圆的眼晴,沉静而温和。给这张平庸的脸增色不少。
他主动和我相约去武装部报到,找工作。
在离家一站地,我提前下了车。在磨石口顶子的三叉路口,攀上翠微山。
我急切地想登高眺望多少次梦里遊过的地方。脚下是熟悉的页岩石。这种石头是这里所独有的。乌黑,细腻,一层层叠在一起,石质不很硬,仿佛能滴出油来。当地的人把这种石头切割打磨成磨刀石。也是一种不错的营生.。
更特殊的是这种石头很易风化,石头化成粘土,千年百年,山上长满了松柏树。山上植被茂盛。秋天,百花雕零时 ,你往山上看,一丛丛,一片片金黄灿烂的野菊花摇曳着芬芳,再有一抹夕阳的光辉射在上面,就象到了仙境一般。
我上到半山腰 ,往南面望去,没有蓝天白云,有的只是首钢几支大烟囱吐着黑烟。好象几支占满了墨汁的大笔在清水里不停地涮动。墨汁把清水弄黑了,一片片地扩散着,扩散着……
而散布在职工家里的一缕缕的小股黑烟,則更象龙卷风的烟柱一般掛在那里,挡着了人们的视野。
我用手帕展了展眼晴,看到的仍是一片烟尘。
突然,从正南特殊钢厂方向比较矮的地方,一股红色的,有些让人恐怖的烟雾汹湧地冲上天空,仿佛大地吃了肮脏的东西 ,大口大口地呕吐似的。一阵东南风吹来,我隐隐地嗅到一股呛人的,臭鸡蛋的气味我趕紧转过身朝北走去。
放眼望去这里是另一番景象,我家乡的河一一永定河引水渠依然水流充沛,在落日的余辉下闪闪发光。
高井电厂巍峨的厂房平地而起,高高的烟囱与山比高,烟囱浮在轻莎般的白色雾霭当中。白色的水雾象云朵一样飘向香山方向。
远处,城子水库象大地清澈的眼晴巴望着蓝天……我的心从压抑中渐渐的解放出来。
不久,我看到了“三亩地”,我出生的地方。
高井车站佔了我家一半的宅基地。一九五二年修路时,祖母原想利用交通优势,沿公路盖十几间房,开一家大车店。就临时找人用毛石磊起近百米的干碴墙。
时过境迁,父亲私有制的小药房公私合营了,大车店更没有开成,石头墙透出八丈高的穷气。从此之后,“三亩地”连垒一堵墙的财力也没有了。
看着破敗的院落,我心里有无限的惆怅。我知道,我不是荣归故里。等待我的将是许许多多难念的经,难解的题!
我从河东岸往家走,因为河东岸人少。走到小桥边,我放下背包,脱掉外衣,心潮起伏,嘴里默念着:“我回来了,我亲爱的河”便“扑通”一下跳到水里。
冰冷的河水,立刻浸泡了我的全身。一个彻骨的寒战之后,我浮出水面。用我最快的自由式快速游了一百米。我觉得河水狂吻着我的发燙的头,我感到|舒畅多了,冷静多了,思路也清晰多了。
于是 ,我躺在水面上,四肢不动,把身体摆成一个“大”字,任由河水撫摸着我的身体,静静的飘着。听着河水缓缓地的流动,仿佛在母亲的怀里感受到母亲的心跳声。
我眯细眼晴,透过摇曳的柳丝,看白云无声地在湛蓝湛蓝的天幕中慢慢挪动……
谢谢你,家乡的河,谢谢你的亲吻,你的拥抱。你洗刷了我的眼泪,涤荡了我的灵魂。
当我用清澈的河水洗净满面的泪痕时,我似乎刚刚聆听了她的教诲,她多么希望我再一次振作起来:呀!我的性格里压根就不缺挑战困难的勇气!
于是,我上了岸,整理好衣帽,精神抖擞地朝“三亩地”走去。去見那翘首盼望着我的母亲。
(师范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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