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河

一夜雨声。早上醒来，记起昨夜有梦，但梦之内容已不复记得。恍忽之间，想起了家乡的河。夜中之梦一定和那一夜雨声有关。

时光流逝之中，很多东西都淹没了，消失了。但有些东西却在时光之流中愈加鲜明。这些随着时光的流去而愈加鲜明的东西，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记忆。如果要在这些不同的记忆中找出一些相同的特征的话，我想那就是那些在你人生的早期——童年和少年时代——和你朝夕相伴的。也许这些东西平常之极，你根本没有刻意去注意它们，甚至在很长的时间里，你也不会想到它们。但是，奇怪的是，在你经历的长长的岁月之后，在你人生的某一个时期，这些东西一定会在某一相瞬间出现在你的脑海中，或者出现在你的睡梦中，你会被这些突然而来的旧相识弄得心潮起伏，你会很惊奇，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它们是如此的不值得记忆，你都没有想到它们会以一种什么形式一直存在于你的记忆中，直到它们的不期而至，或者说是“如约而至”，你才会在有些恍然中明白，生活中有些东西平淡又平常，但那些就是你生活中真实而又最离不开的东西。

感慨了这么多，我其实想说的是，我家乡的河就是这一类的东西。说来惭愧，如果和江南水乡比起来，我的家乡是没有河的。仅有的一条人工河，一年之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里还都是没有水的，只有在盛夏时节，连着下了几场大雨，才会有一点波涛，才会像河的样子。我记忆中的河不是它，我记忆中的所谓的“河”，其实是我那个小村庄村头的“沟”，这“沟”在夏天下大雨的时候，就变成了“河”，其余的一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它都只是一条“沟”而已。这条“沟”，我们就叫它东头沟，因为它在村庄的东头，这是一个多么简单而朴素的名字啊，它不会被载入史册，它只存在于父老乡亲的口耳相传之中。

当我现在想起“东头沟”三个字里，我的脑海中就会出现几十年前的图景。那是夏天，刚刚下过雨，东头沟变成了“河”。大人、小孩，只要不是必须在家里忙的，都会在雨刚刚停下的时候，走出家门，来到村头，看这条“河流”。有兴致的少年们还会顺着这条“河”往前走，几十米外，在一个比较狭窄的地方，可以捉到鱼。因为在这条“河”的再往前的地方，有一个“鱼池”，那里的鱼会逆流而上，来到我们村头。少年们赤着脚，在这条“河”里，不用鱼网，只用手，就可以在水中捉到那些逆流而上的鱼，我们那的方言叫“摸鱼”，就是成语“浑水摸鱼”中的“摸鱼”。记忆中，我的弟弟就是一个“摸鱼”能手，每次夏日雨后，他都是最早出去的孩子之一。在水流的杂草中流连一番，就可以“摸”到好多的鱼，用一根柳枝从鱼的腮里穿过，一条接着一条，一根柳枝上穿着十几条鱼，长长的一串，提着回家，一路上会收获很多称赞，晚上就会有一顿属于夏日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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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时刻总是短暂的，因为随着雨的停止，这条“河”也会很快的断流。但可能就是因为短暂吧，这样的时刻在记忆中总是那么的清新：大雨过后，或有彩虹挂在天边，凉风拂面，整个村庄被雨洗了一遍，纯净无染。大人们站在沟畔桥头，闲聊着这雨的大或小，对庄稼的好或不好；孩子们则忙着捉鱼戏水。在夏日的这份清凉中，是田园生活的闲适和从容。印象中的“东头沟河”是开阔的。几十年后，再回到家乡，再站在少年时捉鱼戏水的地方，那份“开阔”的感觉已不复存在，代之以“局促狭小”的感觉。土地还是这片土地，但曾经的那个少年已在岁月里走过几十年，不再少年了，这应该就是最切肤的“物是人非”的感觉了。当“人非”以后，物虽然还是那个物，但在人的感觉里，却是“人非物亦非了”。

就是这样一条不起眼的“河”，当年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过它，更没有一丝对它的留恋。但它却一直在我的记忆中，在隔了几十年岁月的某一个夜晚，来入我梦，让我重回少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记忆呢？岁月的神奇吗？

现在回想起来，正是因为我们那几乎没有河，所以“河”对我们来说，才愈显得珍贵。这可以从我们对相隔几百米的另外几个村子的命名中看出来。村前面几百米外的村子，我们称之为“河东”；在这个村子前面的一个村子，我们称为“前河东”；在我们村西边的一个村子，我们称之为“河西”。我有一个小姨，家就在河东，我从他们家人的口中知道，他们对我们村子的称呼是“河北”。这些名称流行的范围都非常小，只存在于我们几个村子之间，如果不是这几个村子里的人，就会对这几个名称不知其然。这些名字更不会被形诸文字，就像前面我说的“东头沟”一样，它只存在于家乡父老乡亲的口耳相传之中。这是一种极其简单的朴素的命名方式，在这种命名方式中，有着我们对“河”的珍视和向往。就是那不可以称其为河的河流，寄托着我们对于生活的希望，所以，我们的父老乡亲们把“河”放在了嘴边。

也许是因为人的生命和生活离不开水，所以人们对于水有着发自心灵深处的依赖，这也就是我们深情地把黄河称为“母亲”的原因吧。我家乡的河，我记忆中的那个“东头沟河”，虽然没有长年的滋润着我的村庄，但它依然留在了我的心里。几十年后的一个梦醒的晨间，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个人可以在离开故乡很远的地方生活，其实，我们很多人不得不离开自己的故乡，在他乡打拼。但无论怎样，你以为你离开了故乡，其实没有，故乡一直都在，在生活的某一个时刻，它会亲切地出现，温暖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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