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言,今天约你来是觉得有些事你需要知道一下,但这些话从我口里讲出来立场不足,可即使如此,我依然想请你听一下,愿意吗?”
吴橙言听了这话脸色略微沉了下去,她很反感这类半强迫的问话,但这种情况下一走了之也不是她的风格,更何况对方是萧潇,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说吧,洗耳恭听。”吴橙言端起茶杯,尽量让外在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知道你妈妈那段时间整个人是什么样的状态吗?”
吴橙言分辨出萧潇的语气里是夹杂着一丝无奈,她的眼神一时间被各种情绪轮番控制着,惊讶的,迷茫的,回忆的,痛苦的,无可奈何的。她被萧潇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给问住了,是啊,当时整个世界都只剩自己了,哪里顾得上母亲的状态,连想和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自己也跟灵魂出窍一样每天过日子,在学校的那台身体机器是被强大的压力设定好推着运转的,在家,则没有了一丝往日的生活气息,在同一屋檐下的母女俩形如陌路人,那段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那么触手可及,那么令人窒息。
吴橙言最后把类似询问的眼神丢给了萧潇。
“我不知道你们在家是怎样的,但是在单位,我从来没见过我的师姐,你的妈妈那样子的疲惫,那个状态完全是不合适工作的,或者说,因为有工作支撑着她,所以她才没有崩溃。别说我没见过了,就是和她共事多年的同事都没见过,一直为她提心吊胆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在别人眼中那个工作起来总是神采奕奕的人,会被什么样的做事情打击得这么不堪呢?事实上,她有不少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挂营养针,或者私人精神诊所,去,去养神。”
感觉空气流动极其缓慢,是不是快要凝固了?吴橙言只能大口大口地吸气,吐气。
“看来你的确一无所知,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是你所要面对接受的状况,或许这只是开始,对你们母女俩而言,这种状况只是个开始。尽管这件事情的根源你是无可奈何的,根源,取向,嗯,无可奈何的,你是无可奈何的。但这个事实的口子已经裂开了,只要你妈一天不接受,只要她,一天不从心里接受这个事实,那你就还会碰到我刚才所说的你妈妈的状况,而且我坚信程度会加深,对不起,原谅我这么,这么狭隘的想当然的想法。”
吴橙言脑海里想象着自己的母亲一身疲倦的样子,是不是出门不再施粉黛了;一手扶着额头不停地细微呻吟着;甚至因羞愤悲痛而哭泣,无论哪个样子都无法与萧潇口中的钱音重合在一起,萧潇口中的钱音是吴橙言从来没见过的,更没有听过,吴橙言记忆力的母亲是强大的,离婚之后就变伟岸了,所以她无法想象那样子的母亲。
脑子开始混沌起来,心似乎在慢慢下坠,似是直往海底沉了!四周围一片幽暗,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那种剧烈的深呼吸,但显然没入自己耳鼻的水流才是恐惧的来源!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潇的问话飘到吴橙言的耳朵处,散了……。
“既然这样,关于你,关于你妈妈,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在我身边有一个实例,倒不是有多精彩,或者有多悲惨,但当时就是那样的一种发展,以至于成为了现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你就当故事听一听吧。”
萧潇给俩人的空杯子续满了茶。
“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发小,我发小在她的订婚典礼前一天,毫无征兆地逃婚了,只留下一张离家出走的书信,并没有说明原因。突如其来的灾难对双方家庭打击都很大,因为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们都既痛苦又无助,不知道新郎官后来是怎么缓过来,但我发小的父母,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我发小那个沉默寡言却极有主意的哥哥那会儿也变得十分木讷,想浑身解数地出下力,却好似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总之,她这一举动,极大地伤害了身边这些爱她的亲人。后来我在美国碰见她,能感觉到她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应该是她理想中的生活状态,我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她身上没有了以往的某种焦躁,不安的那中情绪。在之后的联络中,很意外地我知道了原因,她没有明说,不,应该说是没有直接用文字或是话语直言,她发给我一张照片:明媚的阳光下,柔软的沙滩上,她和一个女孩回眸灿笑,俩人身上共同披着一面旗帜,五颜六色,很鲜艳,像彩虹,我甚至觉得那面旗帜比她们的笑容更灿烂。不过据我所知,她的亲人们至今依旧不知道在她身上发生的故事。”
萧潇看不透面前的吴橙言眼睛里的讯息。
“故事呢大致是这样,我讲的不精彩,但意思表达完了,总结一句,像她那样有勇气的人,敢于面对真实的自己,甚至是朋友,但她却不敢去面对亲人,这是为什么?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萧潇不想再面对沉默的客人。
“我知道,能真正伤害你的往往是你最亲近的人,反过来也一样,你能伤害的也只会是身边的亲人。我很佩服你的发小,最终没有闭着眼睛走进婚姻,这点来说,她很理性,对待人生。”这是吴橙言沉默良久的回答。
萧潇没料到她居然能有这样的思想,既意外又欣喜。“看来我有点低估你了,也许今天的相约是多此一举的。”
“不,很有意义的谈话,可以感受一下身边的实例,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并不认同她继续瞒着亲人的做法,因为到了那样一步,就应该彻底出柜,只有在阳光下,花才能开。她因为怕伤害亲人,所以隐瞒真相,如果她父母将来逼婚,那她要怎么办?还会遇到这个坎,难道再逃一次?或者逃一辈子?如果她真能逃一辈子倒也是种方法,但这过程中的心理代价呢?这代价是双重的,既要瞒着父母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又要承受父母给的逼婚压力。但是,出柜就不一样了,一旦出柜,无非两个结果:父母接受或者不接受,但首先最重要的是她自己的那个心理负担就放下了,然后可以全身心的去和父母沟通,无论过程多么艰难,结果多么糟糕,她要面对的都只是别人,不是说这世上任何事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吗?把最大的敌人解决掉了,那么剩下的问题都只是时间问题了。”这番话吴橙言几乎是锁定着萧潇的眼睛说的,平稳而又坚定的语气,像是应了那句话: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
这回萧潇的反应有点微妙,从一开始对吴橙言的补充回答好奇,到最后不自觉地躲闪对方的视线,不露声色地换了一个坐姿,萧潇对自己有那么一瞬间的鄙视。
拿起茶杯,迅速地碰了一下吴橙言的杯子,“很精彩的见解,不知道你的高考作文有没有这么精彩,这杯茶算敬你的。”萧潇担心自己的笑容会过于不自然,连忙一杯茶入口。
放下茶杯,萧潇开始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对父母亲人的伤害值会有多大?”在说话的时候,萧潇的右手握住左手腕,右手拇指摩擦着左手腕,这可以说是她的一个习惯,紧张或是思考问题的时候常常有类似的动作出现。
吴橙言一下子被问住了,她还真没想过伤害值的程度问题,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忽闪不定,“嗯,这个,理论是那么个理论,至于实际操作还得看具体情况,要不然,把父母惊出个好歹来也不是那么容易收场的。”
今天从萧潇嘴里听到钱音的那些情况着实把吴橙言吓得不轻,她心虚得很,那个常常对自己软硬兼施的智慧型母亲,在记忆里真的没有像那样倒下的软弱形象,吴橙言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不强大的母亲,所以刚刚的这番话一下子就成了夸夸其谈。
“其实你说的都对,但真正做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你到底年轻,所以在你这个年纪你很可能会那么做,但我发小不是,她的年纪会考虑到前前后后,与其让亲人承受那样的痛苦,不如全部自己承担。另外,说起来你母亲已经很坚强了,情绪上可以克制得那么好,你要知道,在中国,再开明的父母也不会轻易接受子女异于常人的性取向。”萧潇的双手已经恢复于之前的自然摆放状态,接着又快速地补充了一句:“在国外也是,不是所有人都接受的,特别是面对自己的孩子。”
深深的挫败感笼罩着吴橙言,她整个人坍陷在沙发里,突如其来的难题让她的大脑一时间一片空白,视线也找不到焦点了。
“吃点凤梨酥吧。”萧潇把凤梨酥拆了独立包装,叠装了盘,递到吴橙言面前。
吴橙言随手拿了一块,说了声“谢谢”,她其实没什么食欲,也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但就想让自己找点事做,所以吃东西也是转换模式的好方法。
临别之时,吴橙言由衷表示若下次有机会登门拜访,希望可以聆听一曲萧潇弹奏的钢琴曲,萧潇很奇怪她的想法,表示今天就可以,下次来就听别的想听的。
“不了,今天我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消化一下,不想再添加任何的情绪催化剂,打扰已久,谢谢招待,再见。”吴橙言带着她的书以及并不爽朗的心情道别了萧潇。
站在阳台上,目送吴橙言的背影消失于视线里,萧潇的表情复杂难辨,原本今天的约会只是想提醒一下吴橙言,有些事现在是禁忌就是禁忌,不是谁都可以承受不顾一切带来的后果的,谁料到,反而对方的那番话让她心中的那潭死水起了涟漪。回到客厅,突然想到什么,在手机通讯录里翻找出了一个男人的电话。
“赵总,好久没见了,您这大忙人最近真是难得在店里啊,您这店还管不管了?”
“管啊?管就行,管就麻烦您再多管件小事儿呗?”
“我有一朋友,是我前辈的孩子,去你家应聘暑期工去了,但据说假期工录取的可能性不大,我呢,就想着过来跟您讨个人情,您看这么点小事儿您有没有时间管吧?”
“有去面试过,说是明天联系你们要答复。好的好的。吴,橙,言。”
“那就烦请您记心上了哦,若是录取了还请您多多关照了,感谢感谢。”
结束电话后,萧潇坐回沙发上,重新打开了音响,降E大调第五钢琴协奏曲壮阔开场,钢琴声倾泻出分解和弦,萧潇再一次进入她的世界。
离下一班地铁还有不到1分钟时间,趁这间隙,吴橙言随意翻阅着手上的书,翻过某几一处时,吴橙言似乎看到有纸片之类的东西,便迅速翻回去查看,是一张白色的便签纸,内容为:“能在爱情里沉醉,固然是最好的恋爱状态,一旦过火,就是沉沦,那是一种没有最坏只有更坏的状态。”字迹娟秀,竖弯钩这一笔画倒有几分潇洒感。一看夹杂页的内容,正有腰封上的那句“恋爱不是用来谈的,而是用来沉醉的,”这是透从和诗史的相处中得到的细腻感受。
地铁进站了,吴橙言变迅速合上书本,准备进车厢。
今天的约会原本有非常高的期待,虽然她也说不清在期待什么,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可期待的目的,就是有人约开心而已,只因这人是萧潇而已。但对方的谈话内容却生生地毁掉了她的兴奋感,就像某些旅行一样,憧憬前往,失望而归。
“原本就是自己在那边空想,现在的郁闷也是你自己造成的。”这是吴橙言在车上给了下午约会的感受总结,本来说过的话可以选择遗忘,可写在纸上的话语却不是想扔就扔的,吴橙言因为那张纸片而心里愈发郁闷,还有一点小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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