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展前一天,苏芸一天都在现场做最后的检查和安排,确认现场电视播放内容情况,安排现场讲解人员就位等。现场展览总共六个区域:前言、总揽全局、经济发展、社会建设、党的建设,未来展望。蓝色基调背板上,用数据、图表、文字,介绍了区过去五年所取得的成果。
她觉得这像一场大型的五年工作汇报。
她们又检查了背景板、空飘、对旗等,确保一切宣传物资的就位。
在既有条不紊,又兵荒马乱的各种工作准备下,迎来了区党代会召开的日子。
这个日子,对所有有志于官场的人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日子。
苏芸作为宣传科的跑腿小妹,每天来来往往于党代会宣传组、宣传部临时办公室、现场调度会务办公室等,在会议召开的地方楼上楼下跑来跑去,有一次,她在二楼等电梯,空旷的电梯开了,里面是区政协主席和他的秘书,他梳着油亮头神采奕奕,两脚微岔双手前握。
苏芸向前横冲一步,又想到什么,后退了两步。
里面的人看到苏芸,嘴角扬了扬,点了点头,然后秘书飞快地按了下关闭电梯门。
苏芸嘲笑一声,并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拿着资料从旁边的楼梯走上去。
除了会务工作,苏芸也和沈老师一起接待他们邀请的记者,安排拍摄场地、人员、午餐等,每天忙得不知今夕何夕。
区党代会快结束的时候,宣传部长带着区委书记、区长参观“五年成就展”,苏芸跟在他们后面,看着展板上一幕又一幕,忽又瞥到橱窗的玻璃前,她看到自己穿着黑色正装,微弓而面带笑容,竟觉得这个人是那么陌生。
区党代会之后就是区两会,人大、政协会议结束之后,他们总算是在市级、区级等各个层面“圆满完成两会宣传报道工作”。
不久,人事就开始剧烈变动。办公室里的小周,也再没出现过。
新来的宣传部副部长姓姚,原先是区委研究室的领导,专门埋头于研究资料,为区社会经济宏观调控出谋划策,身上一股子老学究的学者气。
邵老师在会议中期就被调走了,新来的办公室副科姓顾,先前是区里一所中学的副校长。
顾老师一来到宣传科,看到凋零的人手,不自觉地露出了苦笑。
会议结束后,新领导新气象,既不想比前任差,又要做出独属于自己的成绩,每个人都急急忙忙想尽快步上轨道。
姚部长开了好几次会,让顾老师尽快出些媒体版面,把一些重要内容“传达”出去。顾老师连连应是。
他的烟抽的越来越凶,每次写稿或者思考,必来一根,苏芸有几次下班的时候,他都还坐在座位上冥思苦想。
苏芸想:校长是受人尊重的职业,然而在这机关里,他只是个“副科”。这种身份的落差,会给他带来压力。
有一次,苏芸忍不住问他,“顾老师,你有没有后悔过。”
顾老师说,“有。但踏入这个地方,就要做好觉悟。”
在他的努力下,终于在接管宣传科日常工作的某一天,他策划的新闻主题经过协调采访后,被发布在《解放日报》头版头条。
姚部长高兴坏了,让顾老师订了近万份《解放日报》,准备发给全区上下、街道、张贴在居民宣传栏里。苏芸拿着推车去门卫那里拿报纸,试了几次都搬不动。她急急忙忙的回到办公室,看到埋头的顾老师,话到嘴边好几次都咽了下去。后来,她去了隔壁找人帮忙,才把这山似的报纸运到了宣传部办公室。
顾老师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把报纸运来,未发一言。直到苏芸大汗淋漓地处理好,坐在椅子上喝水的时候,她突然听到顾老师说话。
他说,“我是为领导服务的,而你和沈老师就是为我服务的。”
她回过头去看顾老师,他还在笑着,“这就是这里工作逻辑。”
苏芸一点也笑不出来。
而新来的宣传部副部长一有空就喜欢给苏芸上课。
他会说起自己曾为领导做的那些“丰功伟绩”,说以后的目标和愿望。他笑眯眯地对苏芸说,“小苏啊,我这个人,只喜欢给别人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了就错过了。”
他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苏芸摇摇头,“不知道”。她觉得在机关里“装傻充愣”最保险了。
“唉,你还太年轻了,”副部长摇摇头,“你是派遣员工吧,以后如果要进机关,还有一条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我不一定会去考公务员的。”苏芸蹦出一句话,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考公务员,来这里干什么啊。”
是啊,不考公务员,我来这里干什么。苏芸回到座位后,沉默思考了一下午。
姚部长从区委研究室调到宣传部,也经历着落差,所以特别想做出成绩。
有一次,她看到他皱着眉去办公室,声音低而不悦,“这个发票以前能报销的,现在怎么不能报了?”
办公室主任委婉地说出理由,他像受了委屈一样,摆摆手“算了算了”,回办公室不久,就让顾老师去他办公室开会,回来后顾老师又开始抽烟。
顾老师对苏芸说,有一张招待媒体记者的报销单据,你去办公室签个字代领一下。
苏芸刚准备去行政办公室,沈老师就在门外阻止了她,他说,“机关里不要乱签字,这些账目方面的东西,就让小顾或者我来签。”
苏芸半懵半懂。
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年底,过年的时候,办公室给宣传部的每一个人都发了一盆节节高,苏芸看着那扎着红色蝴蝶结的植物,一时无语凝烟。
一过年,姚部长就把她叫到了办公室。
他开门见山,“你的工作能力我是认可的,顾老师也觉得你也不错,”他顿了一下,“我现在有个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苏芸紧张起来。
姚部长说,“今年,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提出,要大力推进政务微博平台建设,重视运用新媒体联系群众、服务群众、改进工作,要通过政务微博发布信息,推进政府职能转变和信息公开。”
姚部长的语速很慢,苏芸克制着让他快点说重点的想法,但她知道对待领导一定要耐心、更耐心。
终于,说到了重点,“……现在市人民政府官方微博‘上海发布’在新浪网、腾讯网、东方网、新民网四大平台都开通了,随后各区县、各委办局也相继开通政务微博,我们区的政务微博集群工作也需要尽快推进。”
他呷了口茶,继续说,“所以,我想让你去新闻中心做微博工作。”
“新闻中心?”
“对,新闻中心那边人手也是急缺,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最合适去做这项工作。”姚部长郑重地说,“政务微博工作对宣传部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工作,现在全市区县都在这块发力,我把这个工作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苏芸想了半晌,一笑,“好,我去。”
从姚部长办公室走出来后,她松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和手臂。
春天了,洞穴里冬眠的动物,想找个地方撬开结冰的湖泊,用一根既顺手、又听话,也不在乎丢弃的鱼竿,来抓底下游着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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