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次回家看到侄女思涵,已经五岁。见到我居然还记得,叫我大爸。人是在四岁才开始有记忆的,我最早时候的记忆,就是爸爸送我去上学,背着我,让我记住回家的路。
我上次见到思涵,她应该还没有四岁,我给她新年红包,她站在门口大声叫我,不敢独自往外走,小孩子甜糯的声音传了很远。所以她大概特别聪明,记性好是聪明很重要的体现,完全没有运气成分。
我有时候会有很多话想对思涵说,比如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怎么在生活,比如告诉她,她的妈妈是怎样的人,我和她是很好的朋友,可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也估计忘记了。我还想要告诉她,独自长大的孩子,应该学会的成长方式,我想让她知道,生活是件美好又孤独的事情,一路上她会碰到很多人,有人爱她有人厌她,更多的人会离开她。我还想告诉她,当温柔,且有力量。
但是我知道还不是时候,这些话,其实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对她讲。
思涵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生命。她妈妈十月怀胎时候就给她取名字,让我也取一个,我没有好的想法,取名是很头疼的事情。最后我给了,是个男孩的名字,自然没有被参考。
思涵妈妈结婚的时候很年轻,即使是现在她也很年轻,因为她本来就不比我年长多少。我们宗族是个大家庭,我是排行老七的男子,思涵的爸爸是二哥,结婚这样的事就会很热闹,大家都喜欢她,觉得娶到她是福气。
一转眼思涵都很大了。以前总是听长辈说看着我们长大真是觉得岁月如梭,没有感受,可当真正看到一个生命的成长过程,会觉得真是白驹过隙,我们是怎么突然,突然就长大的呢。
看到思涵会想到,这就是我们生命的延续了,有一天我们会老去,而她年轻着,照应着我们如今的模样。有天我们会发现成长是件什么样的事,并为此觉得遗憾,这样一件与影随行的事情,如此悲伤又遗憾。
我们渐渐失去的,被另一些人继承下来,看着他们,像是看着自己离开了自己。以前有人问,对将来有什么期望。可将来像是远空的星夜,没人知道那里有什么。有人说要有钱,有人说想吃遍所有的美食。其实我们都搞错了,这句话是问,希望将来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就是那个将来,你是什么样的人?
思涵是个漂亮姑娘。我们家族有这个基因,但我大概是突变了吧,最小的妹妹在她六岁那年曾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其他哥哥那么帅气。我气得吃不下饭。我对一个生命的祝愿,就是希望她平安长大,去感受,去爱,去努力获得她真正心爱的,其他时候,希望她好好修养,不依附不寄望,靠着自己平稳度过一生。我喜欢的女孩是简·奥斯汀那样的,希望她成为简·奥斯汀。
02
我想回头望,把故事从头讲。中学时候流行陈奕迅的歌,孤独患者是很多人都会唱的一首,大概是因为很多人都像歌里写的那样,是个外向的孤独患者。当人们想要从别人那里获得了解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样的情况,我们没办法让别人了解自己,也没办法真的了解别人。遇到了解是很稀奇的事情。但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想着寻求认同。
这是年少时候的通病。对少年时候自己的映象,是个站在我面前,会被心疼会被揍的怯懦少年。中学是相当迷茫的时候,那个年纪,像是走进了大雾弥漫的山谷,四周只是自己的回声,想要倾诉的心愿无比强烈。
我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所谓生活就是孤独的呢。十七八岁的时候我常常在深夜走在小城的街道上,街道尽头是我的家,另一头就是我的学校,但是我哪边也不去,就在路上来来回回走着,路上的小贩和烧烤摊,关了门的店铺和通宵营业的旅店,我听着耳机里的音乐,穿着单薄的衣服。这已经变成了二十来岁的我完全不能理解的事情,但那时候感觉到的,让人沉溺其中的孤独,是如此温柔善良。
我从来没搞清楚成长到底是什么,只是感觉从前的自己被留在了某个地方,隔着雾茫茫的水面,他站在河的对岸看着我离开,抬起手不知道在向我招手还是在擦湿掉的眼睛。但是如今的我愈走愈远,舍去许多,得到很少。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去从前,你愿意吗,你真的愿意吗?你愿意放弃你忍受许多痛苦换来的欢乐,放弃你无数次挣扎才离开的泥淖,放弃你强迫自己许多才学会的坚强吗。如果这样问你:放弃如今顽强独立的自己,再去为那些离开过你,抛弃过你的东西争取,并且仍可能得不到,你愿意吗?那些夜晚因为失去而难过,因为孤独而悲怆,因为践踏而卑贱,那些回忆里被刻意避免的情节,就是成长真实的面目。
03
过年回家的时候,蹲在沙发里吃零食,我妈一边拖地一面乜斜着我,然后鬼鬼祟祟地靠过来,说跟你说个事儿,你空山的姑姑,就是我表姨的儿媳(这层关系我到现在也没理清,但大概就是要说和我八竿子打不到一块),想把她女儿介绍给你认识。我胃里正在消化的水果差点没冲出来。
我看着她老久,我想她在想些什么,确定她神志清晰以后,我说妈,我才高中毕业多久啊你就想这些,想抱小孩的话你自己就可以生一个啊,你也还年轻。
我趁她把拖把举起来之前跑回了房间里。这些对我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沦落到结婚生子的地步,我依然信奉着17岁学校的操场,篮球场跳跃的少年和场外拿着水却不敢递上去的女孩,我还是像18岁时候那样,随时准备着在傍晚拎着包去远方旅行。我依然是那个敏感、乐观、好冒险的男孩。可是有一天,我最好的兄弟跟我说要结婚了记得准备个大红包的时候,我突然感到无边的失落。
我看着这个站在夜色里的男人,问他就这么心甘情愿了吗。他的肩膀挺拔起来,他说是时候了,已经浪荡足够久了。我想起我们刚刚认识,他给我北岛的诗集,节日的时候我们一起写诗,我们约好一起去稻城,一起去西藏,像歌里的游侠和吟游诗人,我们腰间藏着剑,仗剑觅封候。可是有一天那个一起在路边烧烤灌酒,一起在月亮底下做梦的人,他说我不去了,我要结婚了。
我看着远方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分享给我同一件斗篷,举着灯火的人转身离开了。当一棵树死去的时候另一棵树也死去了,人们把这称之为什么呢。他们大概会说这两棵树已经长大成材,该是去担起一些责任的时候了。
04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如果你不清楚,你可以问问从前的自己,因为他曾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你仔细想想,小时候有人问你,长大了想做什么的时候,你是不是说过,想要去旅行,到世界的每个角落;想要做很多好吃的,一辈子也吃不完那么多;想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玩,天黑了也不用回家那种;懒的时候,你干脆回答说想要快乐。
我一直很喜欢听五月天,最后一个暑假终于买了一张票去现场听他们唱歌。阿信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唱,人生是只有认命只能宿命只好宿醉,只剩下高的笑点低的哭点却没成熟点。我独自站在人群里跟着很多人唱,唱着唱着就热泪盈眶。我想怎么会这样啊,阿信站在离我几十米的距离,我却一点也没有激动,只是看着他的样子,我曾经憧憬的样子,我看到一个女生挤到他面前,又被人群挤回来,她抬起头终于哭了出来。
我们崇拜那些耀眼的人,一定是因为在生活的艰难里,无比深切地体会到了如此的荣耀要用多少泪水汗水去浇灌。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洪水猛兽。以前朋友问我,想去哪里生活。我总是说想去受人尊敬的地方,做个受人尊敬的居民。所以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一些爱好和癖好,一些懒惰和荒废,生活总归是这个样子。
我认识一个人,结婚之前问他的女友,是否愿意到北方生活。她回答说我可以带上我的猫吗。对她来说,那只橘色的肥猫就是生活。所以生活是可以定义的,只是很多人,会设计得十分复杂。婚姻、清晨六点钟的吻、一堆孩子、坐北朝南的房子和坐南朝北的墓地。
总有一天会面临的,生活的犄角旮旯里落满了鸡毛,在哪里结婚,又住在哪里,生几个孩子,又去哪读书,停车罚单和超市大减价,你关注的内容会越来越无趣,所以希望在这之前,自己已经是一个有意思的人。我很喜欢那些温柔生活的人。住在山上的退休老人,城市里养猫的租客,市集上卖花的女生。既然日子绵长又苦楚,就找一些乐趣,讨好自己,也讨好生活。和生活做情人,似乎远比做对手要轻松得多。 牧之 11/6/2018 2:00:1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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