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宛若被打翻的墨水瓶,墨水咆哮着蔓延至远方,雨并非温柔地下而是狠狠地砸,砸出满地的狼藉,槐树的臂膀诎成一个诡异且悲哀的弧度,枯黄的衰叶混合着带着些许泥土味儿的花草一同消失殆尽。
有点冷。我紧紧地环住自己,牙齿不住地打颤。这么晚了,爸爸还来吗?不,肯定会来的,他向来说话算话。那爸爸什么时候来?雨势猛烈,时不时有辆车从我面前飞驰而去,车轮碾过湿烂的泥土,溅起一朵朵水花,有几许甚而还飞至我衣上,淡开一圈圈水痕,刻骨铭心般的深入骨髓。
风一点点的呜咽出声,天仍是阴云密布,墨云层层压来,逼得我几乎要落泪。这时候的学校空旷而寂静,接送孩子的车来了又去,空的,满的。原先同伴的嬉笑声随车渐行渐远,最后竟消散在雨帘中。
“这位同学 看来你家长不会来接你了,这里有把伞……”值周老师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递来一把伞。时间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天地间一片死寂,连叶也不动了,瑟缩在干枯的枝头,像是将死的猫。“他会来的。”我垂下眼帘,手紧了紧,缓慢却又坚定地说。
耳畔只剩下彻天彻地的雨的嘶吼。
远处,忽现一小黑点,小得随时可以让人忽略,却又化作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深深地镌刻在我的生命里。近了,近了,黑点愈来愈大了——是父亲!他佝偻着身子,被岁月腐蚀了的粗糙的手中举着一把大伞,缓慢又坚定地向我走来,就像当初我缓慢却又坚定地说“他会来”一样。
我迫不及待地蹿入伞下。父亲静默着,只是高高的举着伞,寒潮冷雨被毫不留情地隔绝在外,为我撑起了一片无风无雨的天空。
我的喉咙忽的有些干涩。
“这次月考考得怎么样?”良久父亲开口问,略带沙哑的声音中隐含一丝丝期盼。
“年级第18名。”
“怎么这么差?原本可以冲前十的。”父亲削薄的唇一开一合说着近乎苛刻的话,可我却瞧见他嘴角弯成一个温柔的弧度,常年紧锁的眉终于舒展开来,那一刻他笑了——那是一种满足的、喜悦的笑,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缕阳光,驱散了所有的寒芒。
我竟不知道父亲竟这么容易满足!
水汽漫上眼帘,氤氲于潮湿的空气中,泪水滚烫烧灼着我的脸庞,无端地晕开几抹原色的过往。
电灯泡坏了他修,重物他扛,缺胳膊少腿的凳子他坐。小时候离天空最近的一次,是他高高地把我举过肩头。若说凌晨几点我饥肠辘辘想吃南昌炒粉时,天底下也只有他立马出门给我买。父亲节我送他礼物时他会漫不经心地把礼物放在一旁,背地里却视如珍宝然后回头还不忘向母亲得瑟地炫耀。
蓦的,我浑身的血液翻腾着,像是冬日里的一股暖流般,静静的、漫漫的流进我心尖。待日久经年被山河发酵成平凡却又伟大的爱,一种被温柔地印刻在血脉里的守护。
后来,他的发不再像从前那样黑亮,一条条的皱纹如年轮般隽永着岁月的霜华。先前沉默寡言的他如今喜欢啰啰嗦嗦重复着一些老掉牙的故事,就像当初我喜欢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样。以前我总嘲笑他记性不好,现在他出门竟钥匙也忘带了。我只好用岁月钓起一尾鱼竿,一头钓着父亲,与他温柔地印刻在血脉里的守护;一头钓着我,及对父亲无言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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