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熟了

        走在岁月深处，那一缕从鏊底燃起的轻烟总是无端升起，穿过漫长的记忆，弥漫在眼前。

      时间寡淡，一刻不停的推着生活奔走，改变着世界，也改变着世间的很多事情，就像我对一个煎饼的执念一样。

      遥远童年深处，那个小小的我并不喜欢吃煎饼。只是每年秋深，小麦入土生根，绿在秋的冷风里时，母亲总是带着我去杨树林里，把早已落尽干枯、堆积厚厚一层的树叶用竹耙收进麻袋，然后背回家堆一大堆在天井里。当这些树叶在鏊底燃烧时，一大堆金黄的煎饼就会在浓浓的香气里慢慢成熟。

        可在这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对母亲来说，每个秋天的那一大堆煎饼，是一种朴实的寄托和心安，有了它们，她才可以坦然的走进冬天。

      所以，把树叶收回家后，母亲便开始认真细致的准备每一件事。她把秋收时特意留出来做煎饼的玉米一粒粒剥下，去村口的石碾上碾碎，再用簸箕一点点把玉米粒的皮簸出来。剩下的玉米碴，会和洗净的地瓜干，过水的小麦，以及少量的黄豆、花生一起，放在水里泡一晚上。

      等这些粮食泡好，天蒙蒙亮，母亲就早早的把父亲喊起来，用铁桶把泡好的粮食装好，去磨煎饼胡子。而她则在家里，把鏊子支好，柴火备好，将摊煎饼的耙子、放煎饼的盖垫等一应物件备齐放好。当我睁眼醒来，煎饼的香气早已飘满院子，盖垫上已有厚厚的一摞煎饼。

      我爬起来，走到母亲身边，看着她坐在鏊子边，弥漫在烟尘里，一张张煎饼弥漫着香气，熟在鏊子上。

      她知道我不喜欢吃煎饼，所以看我过来，她停下手里正在摊的煎饼，在鏊子上刷上几层油，拿出早准备好的菠菜馅，用刚熟的煎饼包起来，放上去煎给我吃。

      喷香酥脆的煎饼，混合着菠菜的甜，是我特别的早餐。等我玩饿了，会再跑到母亲面前，让她把一个煎饼留在鏊子上，等它熟硬熟脆再给我，我拿着嘎嘣咯嘣的嚼着当零食吃。

      等煎饼胡子都摊完，已经是暮色沉沉。草草吃过饭，母亲会让姐姐一起，把那一摞厚厚的煎饼一个个叠成方形垒起来晾干。这时候的煎饼我不喜欢吃，她的颜色已不金黄，也没了在鏊子上时的香气，咽下的时候也粗粗的喇嗓子。可母亲却很喜欢，一整个冬天，她吃的几乎都是煎饼。

      后来慢慢长大，好多时候和母亲说起煎饼，她总是说：以前穷的时候吃不上面才吃煎饼，都吃够了，可现在不愁吃了，却又开始喜欢吃煎饼了。而我依旧不喜欢吃煎饼。直到母亲早早的离开，曾在院子里熟在鏊子上的煎饼再也没有时，我竟然开始慢慢咀嚼煎饼的味道。直到如今，我已深深的爱上。

      每年过年回老家，父亲总会买好很多煎饼，他知道，我喜欢吃。

        过年期间的饭菜，总是荤菜为主，而我却是一个煎饼，卷一点葱丝白拌咸菜，安静的嚼着。我总想着，慢慢咀嚼母亲喜欢的煎饼，继续替她品尝时间的味道，就像她还在一样。

        只是，走过了深深的岁月，那些枯叶燃起的青烟将熟在鏊上的煎饼死死困住，我努力伸出手，却再也接不过，母亲递给我的那一个煎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