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

老狗老了。

   在今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它没能熬过最后一个寒夜。早上，它安静的趴在它的窝里，脖子上仍然挂着伴随它一生的锁链。

 老狗活了十三年。那时我是翩翩少年，还未长高，它也没长大。我去抱它的时候，它母亲身边就只剩了它这一个孩子。我从它母亲身边抱走了它的最后一个孩子，也看到那条老狗不舍又无奈的眼神。多年以后，这样的眼神再次真切的刺进我心里的时候，我才知道当年那狗眼神里的情愫。

 可狗总是这样，对人类依赖又忠诚。虽然离开人，他们一样可以活的很好。

 离开母亲的小狗，哀怨的哭了三个晚上之后，便又开始欢心雀跃。这时候，它是我们家的狗。它用三个夜晚不眠的哀鸣忘记了生它养它的地方。它在新的家，有了新的主人，并为此奉献了一生。

 我把它当成了唯一的伙伴。我喂它第一顿饭，听它学会的第一声狗叫，教会它第一个向主人撒娇的动作，也亲手给它戴上了束缚它一生的锁链。可它并没有记恨过我。多年的外出求学，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可它从未忘记过我。远远的脚步声，开门的第一眼，它总是站在那里，拉紧锁链，焦急的望向我。只要一靠近，它还是会用我第一次教它的方式跟我玩耍。可我却好多年都未曾再与它玩过，甚至都快忘记了它的样子。

 我一直以为老狗还是当年的样子，还是和我一样刚刚长大。可未曾想，在我一天天成长健硕的时候，它却早已不再年轻力盛。花白的胡须，弯曲的指甲，日益衰弱的听力，已让它越来越安静。

 今天冬天异常寒冷，我在外天天看手机里的天气讯息，跟别人讨论温度又降到了多少，又回升了几度，翻箱倒柜把最厚的衣服裹在身上来抵御今冬的严寒。却未曾想起，老狗也在用老朽的身体抵御与我一样的寒冬。

 年底回家的时候，只是感觉家里安静了，好像缺了点什么，却又想不起少了什么。直到她们说起，年后要再抱一只狗养着看门，我才惊道，“咱家的狗呢？”“没了，在前几天最冷的时候。”平静的一句话，向我交代了一条狗的一生，和我一段十三年的记忆。直到这时我才记起，这几天来生人都未曾听到老狗叫一声，好几次我都想，这老狗竟老到这样了吗，来个人都叫不动了。可我却从未下去看看它还在不在。我一直以为，它只是老了，只是胡子白了，指甲弯了，耳朵钝了。

 老狗老了。在它离开的那个寒夜，它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趴在那里，望向远方，安静的等我回来？它会不会想起十几年前，它还是一条小狗的时候，那个把它从母亲身边抱走的少年？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想起我，我不敢猜它的心思。

 老狗一生安分的在一个窝里，只是偶尔会挣脱来锁链出去溜达一下再回来。它没有爱过一条公狗，没有生过一只狗崽，它走的时候也自然没有一条狗会怀念它。我竟也没有再问老狗走后的去处。我不敢问。

 老狗过完了它的一生。好也罢，坏也罢，反正都随它去了。从此它不必再被谁束缚，也不必再痴痴等谁归来。

 老狗老了，它放下了它一生的牵绊，安静的走了。可我，还在成长。

 我还是会想起它，多年前我在黄昏时分抱回家的小不点，多年后老朽的逝去的一条老狗。

 一生很长，所以我们才会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情，总感觉还有很多时间去做；一生很短，所以我们才会在回首往事时摇头喟叹。

 有些生命在老去，有些生命在成长。老去的无牵无挂，坦然的走进黄土。可年轻的生命，却不会轻易忘记。

     小狗老了，老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