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月光从土屋的小木窗格子透进来,落在屋里的泥巴地板上,洒出淡淡的光斑,母亲就在月光的清辉里窸窸窣窣起床。
那时,我五岁,总是揉着惺忪的睡眼对阿妈说,那么早起床干什么,阿妈告诉我,背水呀,早早地去背,把我家的水缸注满。随即,阿妈便背上木桶,我跟在她的后面。大山深处的早春黎明,还有些微的凉,我打着一个个寒噤。
一路向下,我跟着阿妈走在弯曲的小路上,不时听见远处树林里传来猫头鹰、马鸡的叫声,阴森可怖。每当这时,我就拽紧阿妈的衣角。水井在野核桃林深处,浓阴匝地,遮满树枝。阿妈熟练地挑开枯树枝,再使出浑身的力气搬开水井盖子,我就看到一汪清澈的井水,在透过树枝漏下来的月光下闪闪发光。阿妈拿起水井边陈旧的半个葫芦做成的水瓢,一瓢瓢舀起井水,从木桶的顶部小孔注入桶里,阿妈舀水的动作麻利,她手里的葫芦瓢轻荡在水面,漾起一圈圈好看的波纹,如她每天脸上泛出的深深笑意,清澈明媚。
水舀满了,阿妈背着木桶走在前面,我又跟在后面,我们又走在弯曲的小路上往回走了。这时,天已微明,能看到一块淡蓝色的天空。阿妈装满水的木桶一定是沉重的,因为她走一会儿就会停下来歇一会儿。我在她歇过的地方,看到一团团湿润的泥土,氤氲着微微的雾气。接着我发现,阿妈一边走一边从她背上木桶的底部漏出一滴滴水打在路上干燥松软的土里,在阿妈的身后,随着水滴的形状砸出一串串小坑。我不解地问阿妈,木桶都漏水了,怎么不修补呢?阿妈说,修补干什么,春天就要来了,世间所有的生命都需要水呀,雨季还早着呢,让想出土的花花草草也喝点吧。阿妈的话朴素平实,以至于当时五岁的我也听懂了。阿妈依然每天走在背水的小路上。
不久,阿妈歇过的、走过的地方,有野草冒出淡淡的绿色痕迹,酸酸草的长势似乎更好,细细的叶茎上已经顶着小小的花苞,玲珑可人。现在想来,那一定是阿妈木桶里漏下来的水,让这些酸酸草像拇指姑娘一样幸福地憧憬着关于春天的美梦。一年四季,风雨无阻,阿妈总是背着木桶走在这条背水的小路上,以至于酸酸草跟着阿妈的脚步一路长到了我家的院坝,长到院坝边土墙的缝隙里,开出一朵朵浅黄色的小花,我会偶尔扯下一片叶子就往嘴里塞,那种清新的微酸一直停留在阿妈背水的岁月,如我童年的词根,挥之不去。
多年来,阿妈背水的情景如我记忆里那条故乡小路上疯长的酸酸草,带着山野的气息,苍翠清丽。于是我写下小诗《背水的阿妈》。
背水的阿妈
一剪月光
从土屋的小木窗格子
倾泻到屋里,清辉斑驳
阿妈窸窣起床
背上古老的木桶
核桃林深处的水井边
陈旧的葫芦瓢轻荡
舀起一地的星光
拂去黎明前的暗
阳光露出温润的脸
阿妈的木桶里
流淌着甘甜的清泉
沿着弯曲的小路
阿妈背水的影子
被拉成一道年轻的彩虹
细密的汗珠滚落
和着多情的山歌
疯长的酸酸草
平铺在空气里
娉婷婀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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