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将来我想成为我阿妈的样子。
阿妈,给我生命,教会我要有温度有宽度有厚度地去生活。
听说我小时候有点丑,黑黑瘦瘦,但我从来自信满满,因为阿妈善待我如公主,努力让我与众不同。
5岁那年,我成了村里第一个幼儿园的第一批学生,这个班级只有几个孩子,我是其中唯一的女孩。
重男轻女的乡间,女孩子会被早早地训练成干活的工具,长到出嫁的年龄,待价而沽。女孩注定只是为家庭创造利润的工具,而我竟被阿妈培养成了赔钱货。这并非因为我们家境很富裕,而是因为她宁愿自己多吃些苦。
6岁那年,我当上了小学生。这在当时是政策不允许的。想必阿妈费了不少的力气,找了领导,改了户口本,听说还给学校找了点“麻烦”,最后我如愿以偿地坐进了教室。
我想老师当时一定很嫌弃我,或者她认为我只是过来做几日的陪读,打发无聊的光阴,反正到一个学期结束了,她也没有想到帮我安排一个座位。没有书桌,写作业的时候我就分享其他同学的桌面;没有抽屉,书包只能挂在其他同学桌子的桌角,还经常被碰掉在地上。当我向阿妈倾诉我在学校的遭遇时,她一定很煎熬。
10岁那年,我领到了小学毕业证书和初中的入学通知书。同届只有三个女孩获得了这样的殊荣。农村的小学有个奇怪的现象,一年级的时候还有好几个班级,书念着念着,人就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女孩子好像都蒸发掉了。能熬到小学毕业,一定有阿妈的努力,因为和我同年上学的三个表姐妹都先后辍学了。
初中的学校在小镇的郊外,要坐轮船去上学。如果步行,也要沿着河岸走上半个多小时。不安分的我,一路沾花惹草过去,没有一个小时是到不了的。报到的第一天,我约了同学一起坐船,结果在全家人的眼皮底下掉进了河里。不久,阿妈冲破重重阻力,毅然决然地在镇里买了一间三层楼的房子。再不久,阿妈又费重资让小弟念上了镇里最好的学堂。
中考那年,我是班上唯一一个考上普高的女生。尽管阿爸阿妈希望我读个中专或者中师院校,以便早日获得一份离家稍近的安稳工作,但我一心只是想读书,他们也就随了我。我考上了阿妈的母校,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阿妈带我去学校报到,我们一起拜访了她的班主任。
高考前夕,学校放假半个多月自习休整。考前的焦虑一定是有的,我每天照常去学校自习,有点忘我。端午节那天,我在学校里听到了阿妈沙哑的声音,她带着买给我的新衣服来接我回家吃饭。她说,过节就应该与往日不同。我掉了眼泪,因为做水产生意,过节恰恰是她最辛苦最忙碌的,她依旧尽她所能让我们的生活丰富精彩起来。
高考的考点设在县城,阿妈早早地联系住在县城的表伯,安排好我们的住宿。考试那三天,阿爸阿妈丢下生意,全程陪同,她从来不问我考试的发挥情况,给我买荔枝,带我逛夜市,我很珍惜很享受他们的陪伴。高考于我,没有硝烟,只有温情。
17岁那年,我离家求学。阿爸阿妈兴致勃勃地送我上学,他们的欢愉消溶了我因志愿填报失误造成的伤害和阴影。阿妈总是包容我的任性,她给了我选择的权利,让我有不断折腾与试错的机会,然后默默陪我一起承担。因为她,我可以按照自己的喜欢勇敢生活。
毕业前夕,我取得了留城的资格,没和她商量,偷偷签下了一个单位。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交代我这样选择的原因,于是带着男朋友出现在她的面前,我分明看见她的眼底有一丝落寞,但她还是劝阿爸:“女儿喜欢,他对女儿也好就行了,其他东西咱们不要计较。留城也没关系,反正也不太远。”
筹划结婚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喜欢生气,挑剔着不该挑剔的挑剔。妈妈给了我最坚定的心理支持和最有力的物质帮助。婚后,她竟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立场,成为女婿的同盟军,还会想尽办法地讨我公婆的欢心。阿爸向来疼我,他不无担忧地说:女儿在家是个宝,嫁人了就不一定了。阿妈只认定她把女婿当成宝,女儿就绝不会变成婆家的一根草。婚后多年,公婆也确实待我如同亲生。
有一种高贵与生俱来,它决定了我们生活的姿态。不管生活带给她什么,阿妈都热情如歌者,从容如智者,优雅如舞者。记事以来,从来没听过阿妈的抱怨。在我挫折无助的时候,她告诉我她最艰难的时候外公教导她世间没有过不去的河,没有走不通的路。她从来不替我做选择,她说她相信我是解决自己问题的专家。阿妈总有本事让我看到希望的曙光,让我知道每个人都要替自己的人生负起责任。
从记事起到今天,阿妈一直都在忙,全年无休地经营着她的生意。她没时间帮我梳头,没时间为我织毛衣,没时间关心我的学业,没时间打理家里的林林总总。儿时最大的盼望是早晨醒来可以看到阿妈一眼;儿时最大的恐慌是阿妈不能说话了,她太拼她的生意,几度忙得失了声;儿时最大的欢喜是可以牵着妈妈肉肉的手,听她说话,说什么都好,因为她的批评都是悦耳的。不管多忙,她总记得我的生日,每年早早替我的生日宴做好准备。她用她的方式让我知道我的出生对她而言,真的重要。
阿妈很孝顺,她敬爱外公。外公的睿智是我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外公忙碌一生,忙到我在他的生前都没有找到机会和他好好聊过。听说外公到邻村的米厂碾米,只一眼就看中了住在米厂隔壁的男孩,后来他成了我的阿爸。阿爸不高不帅,家境清寒,外公的眼睛能看到他的勤勉,他的责任感,他对生活的热情,还有他对阿妈的无条件的好与纵容。那个年代,儿女的未来都是父母的安排,我没有勇气去问阿妈当时的心情,我只需好好享受我的当下,享受我充分的生活自主权。
关于阿妈的故事,基本上是老外婆告诉我的。
阿妈是外公的次女,也是外公寄予厚望的钟爱的孩子,因为她自小聪慧,读书好,体育好,胆子大,长得漂亮。可惜阿妈没有生在一个好的时代,她求学的机会被那个年代的推荐入学的制度剥夺了。阿妈只能无限向往地看着她的堂哥带着家族的梦想继续求学,后来他成了小镇税务局的局长。阿妈说,路不能自己选,但她可以选择走路的方式与心情。
嫁入寒门,阿妈为了改善家庭经济状况,辞去教职,踏入商海,忙碌至今。儿时的阿妈有外公的庇护,有八个兄弟姐妹的陪伴,应该有一段让人羡慕的生活时光。嫁给阿爸之后,她与阿爸在寻找新生活方向的时候,时时有睿智。我们家的第一套房子买在村口,是三间小瓦房,门口就是河埠头,小河通往小镇。阿妈说,守住交通要道,一定能慢慢富起来。后来,阿婆在这里开了村里唯一的一家小卖部。
听阿婆说,我出生的那一年,我们的村子与隔壁村发生族斗。为安全起见,阿妈携我到外公家避难。我的不安分竟是从这时就开始了。在不熟悉的环境里,我整晚整晚地哭闹,阿妈心疼我,冒险带我回了家。许是照顾我太累了,那一晚大家都有些大意,家里遭了窃,小偷毫不留情面地卷走了能拿走的所有东西,包括刚刚从外公那里捎回来的瓜子花生水果,还有妈妈珍视的瑞士表。这一定很让人崩溃。不久,阿妈在棉花市场捡到了近200元钱,她带着这笔钱美滋滋地回家了(据说这笔钱够买一间农村的房子)。过了几日,失主竟然寻上门来,阿妈二话不说把钱悉数归还,连人家主动奉上的感谢费都没有拿。阿婆至今都觉得阿妈太傻,但我相信,阿妈心里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阿妈不太主动打电话给我,她也从不干预我们小家庭的生活。工作几年后,我说我想再读几年书,她就掏钱替我交了教育硕士的学费;我说我想尝试一下心理咨询方面的工作,她说教好书,其他的东西乘着年轻尽量多尝试;我说我不要生二宝,她说这是你们夫妻俩的事,不用考虑别人的想法;我说我想多出去玩玩,她说只要走得动,心情好,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喜欢阿妈对我的方式,我要让阿妈教养我的方式,成为我教养自己孩子的方式。
阿妈给我的财富太多太多,足够我享用一生。阿妈生命中的精彩也太多太多,足够我回味一世。
做阿妈的女儿,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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