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只犼也化成人形,竟和黑潭一样,同是未成年的孩童。只见他也直愣愣地坐在地上,捂着额头痛喊“哎呦”,还委屈地诉苦:“你爸爸妈妈杀了我哥哥还不够,你还把我撞得这么痛,疼死我了!”
黑潭一听,便知道了他是谁,更觉委屈:“是你哥哥先杀了我哥哥的,还吃了他,结果自己把自己吃死了,活该!”
而那只犼听黑潭这么诅咒自己的哥哥,更是委屈上再加委屈,两个孩子一来二去,便争吵了起来:
“你才活该!是你爸爸妈妈杀了我哥哥的!”
“才不是!是他自己吃死的!”
“你胡说,就一条龙而已,难道会撑死吗?”
“才不是!我们族长说了,你们犼要是吃了龙肉,就一定会死的!龙肉岂是那么随便吃的?为什么除了你们谁都不吃?我们族长说了,贪吃的都不得好死!”
“真的吗?为什么我们族长从来没有说过?”
“那你想想,你们族里面,是不是吃了龙的都死了?”
那个犼歪着脑袋想了想,貌似还真是那样。虽然族长傲颉总说他们的死是别的原因,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吃过龙肉。
“好像……好像是的……”
“所以是你哥哥可恶,杀了我哥哥,还吃了他,活该!”
“可是我哥哥不知道啊!他要是知道吃了龙肉会死,他怎么都不会吃的!”
“嗯……”黑潭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也对,谁会跟自己过不去呢,“好像也是的……哎,算了,反正你哥哥也没讨到好处,不计较了。不过你们真奇怪,干嘛老跟我们龙过不去,我们又没得罪你们!真搞不懂!”
“谁说没有得罪?我们族长说了,开天辟地的时候,你们龙就比我们早成形了那么一会儿,就窜到盘古大神的脑子里,把脑子吃了!那脑子本来是我们犼的!”
那还是万物初始的时候,盘古之心先化成了龙族和凤族,而盘古之头则正化育犼族,谁知就在即将化育完成之时,龙族就抢先一步吞食了盘古的大脑,如此,犼族便只剩下了头盖骨,虽最终也勉强化育完成,但终究有所缺失,故而对龙族恨之入骨。
“啊?为什么我们族长从来没说过这个?”
“哼,这么丢人的事当然不会说了。看,是你们先欺负我们的!”
“才不是呢!吃就吃了怎么了!谁让你们那么慢的!不就是脑子吗,又没什么打紧!”
“怎么不打紧?就因为你们龙把脑子吃了,所以我们犼才又笨又傻!”
“啊?吃了脑子就聪明吗?”
“当然!”
“可是,龙吃了脑子,为什么我也没觉得我有多聪明!”
黑潭把老鼠骗他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到伤心处,不免又悲悲戚戚的小哭了一阵。
“啊?那这么说,好像脑子也没什么用啊,那就不用计较了吧?!”
那犼一想,平日里傲颉总是教训他们,说他们这么笨都是因为龙偷吃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脑子,可现在看来,有了脑子也没多聪明啊,可见这脑子也没什么用。想到这里,不仅不再憎恨黑潭,反而同情他的遭遇来,和他一起痛骂老鼠。结果,他们骂着骂着,就一起骂到爸爸妈妈是如何如何格地管束他们,如何如何的喜欢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就是不喜欢他们,其他的小伙伴又是如何如何欺负他们,族长又是如何如何惩罚他们……越骂便发现他们的共同点就越多,偏偏又都是天真无邪、一说就忘的年纪,谁都没想到本该是敌人的他们,居然越来越投机,竟成了好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黑潭,你呢?”
“我叫太子!”
“哈哈……”
他们一起勾手指,相约要做永远的好兄弟。此时的他们,一个忘了自己的哥哥是怎么死的,一个忘了自己是来报仇的,竟一起手拉手,有说有笑玩了起来,这个说要把他当马骑,那个说要扯他的龙鳞,真个好不痛快!
在雷泽岛上,这些天,华胥每天都在洞外守着、等着,而雷夏只出来了一次。
那天正午,雷夏一出来就逼问华胥:“你怎么还不走?”
华胥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低声道:“你还没答应我去救我的族人……”
“哦?哼!”雷夏讥笑道,“救你的族人?我吃了几个你的族人,你难道不想杀了我报仇么?”
华胥心里一惊,略一思索便知道雷夏指的是那天晚上她“杀”他的事。他果然没有睡着,幸好自己住了手,不然不堪设想。华胥明白,现在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的,索性壮着胆子,故意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哎,算了,谁让你是‘畜生’呢,除了吃还会什么呀!”
“你!”
这六亿多年来,从来没有谁敢这么蔑视他,雷夏气得头上直冒烟,立刻化成龙头,张开大嘴吼叫着冲向华胥。华胥吓得“啊啊”大叫,闭着眼睛,差点儿哭了出来,尽管全身哆嗦,可脚始终未离原地一步,整个人依旧傲然挺立。
如果她反身逃走,雷夏还可追一会儿,而她一动不动,雷夏反觉得没了意思,又吼叫着吓了她一下就缩回来恢复人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甩袖回洞。
良久,华胥方回过神来,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惊恐如同末日,然心里却有一丝小小的窃喜:雷夏,果然不会把她怎么样。
这天晚上,华胥依旧在洞外过夜,不想半夜时候,忽然起了阵阵凉风,华胥冻得醒了过来,蜷缩身子打着寒颤。
“如果冷,就进来吧。”
是雷夏的声音。华胥于是明了,这阵阵凉风怕是雷夏的杰作吧。她迟疑着慢慢挪动脚步进到洞内,自择了一个能避风的又比较干净的地方继续睡去,连声“谢”字都未说,这自然又让雷夏独自生了一晚上的闷气。
第二天早上,雷夏伸了个懒腰,理了理妆容,小心地走到外洞,却发现,哪里还有华胥的身影。
“她走了?”
雷夏小声惊道。她没走时,他时刻赶她走,可当她真走了,雷夏却失落地很。
“不行,她不能走!”
雷夏刚想转身去追,却刚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华胥。只见她抱着几个果子,迈着小碎步,笑盈盈地走了进来。见了雷夏,便挑了一个最大最好的给他递过去:“给你!”
雷夏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华胥,宛若一个不问世事的天真少女,好像前些天的那些仇恨都不曾存在。他拼命地想从华胥身上看出一分机心和算计,可终究是徒劳。他不知道是她真的没有还是他不想看到。
“不喜欢吃么?”见雷夏许久未动,华胥轻声问道,莫名有些伤感。
“你……”
“我叫风华胥!”
“华胥?”雷夏轻笑了一声,这个名字挺特别。
他伸手接过了那个果子,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华胥笑着看着,凑过去脑袋戏问:“你不怕我下毒?”
“毒?”雷夏哑然失笑,“这世上还真没有能毒倒我的!不过,我知道你不会。”
能让雷夏如此信任,华胥心下宽慰,也跟着笑道:“你果然很好很好的。虽然很多人都说,雷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我知道,你真的很好很好的,不会见死不救的……”
雷夏一听便知华胥还在记着她族人的事,看着手里的半个果子,突然甚是堵心,再也无法下咽,便“嗖”的一声将其随手扔了去。
只听华胥又道:“我是说,天地无常,哪有永恒不变的。今日最强不代表永远都会强,若你在强时不懂得爱抚弱小,他日他比你强时难道会顾及你么?我知道,在你们神的眼里,我们人羸弱不堪,可是,你怎么就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会强大到无所不能?到那时,你将如何呢?冤冤相报无穷尽,为什么就不能互相友爱、和谐共存呢?”
其实,雷夏想说,我比你强时,我压你,待到你比我强,再来压我,也无甚不可。谁强谁有理,这世界本就是强者为大。可话到嘴边就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柔,委实让你陶醉,他不忍反驳,只是围着华胥转了两圈,末了,盯着华胥道:“如果我要是救了你的族人,那……”
“那华胥便嫁于你,永世陪你在这雷泽岛,不离不弃,生死不悔!若违此言,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重生!”
雷夏怔住了,他万没想到,华胥会发出如此毒誓。他只道他这雷泽岛冷清孤寂,别说人,就连一只母的牲畜都不愿逗留。他以为,华胥肯定也和她们一样,必然不愿留下陪他,是以他才一直不肯相问,怕的就是让自己失望。结果没想到,华胥竟然如此。他不可思议,也不敢相信,提着嗓子小心问:“你……此话当真?”
华胥莞尔一笑,凑上前趁雷夏不注意,用嘴轻碰了下他的脸颊,羞道:“既然说了,自然是当真的!”
“这……居然是真的?”雷夏一遍一遍地小声问自己,像一个捡到糖球的孩子,倏然化成原型飞出洞外,时而狂舞九天之上,时而垂旋而下,或来回奔跑,或翻起跟头呼啸。华胥不明所以,便追出洞外,仰头搜寻雷夏的影子,而雷夏偏躲着她,又趁她走神时突然而至,绕着她转圈,待她回过神来,雷夏又一飞冲天,载歌载舞。
直到他耍够了,才重新变回人形落到华胥面前,再无顾忌,紧紧拉着华胥的手激动地说:“太好了,终于有愿意留下来陪我的了!我的好华胥,你知道吗,我第一天见你就想把你留下来了,只是怕你不愿意……”
“那……”
华胥才说了一个字,雷夏便知是何事,遂抢道:“我知道,不就是降雨那点儿事吗!小事!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华胥还没反应过来,雷夏就已消失不见。他穿过云层,飞到华亭上空,便开始施展法力,顷刻间风雨大作。
原来,这里热的如同焦土,人们个个有气无力,一躺下就再也不想起来,都道死期将至,哪知突然间风雨袭来,瞬间驱散了酷热。大家喜出望外,纷纷跳着高喊着:“雨来了!雨来了!酋长终于把雷神请来了!我们都还活着!我们都还活着!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没有人在意这雨把他们的衣裳淋透了,也没有人在意这雨让地面变得泥泞,走一步一步泥,他们沉浸在风雨的喜庆中,唱着、跳着……
雷夏透过云层瞧着这些“人”的欢快劲儿,很是觉其愚蠢,时时露出鄙夷的神情。
待风雨够了,雷夏便施法褪去乌云,飞回雷泽。
华胥一直在等他,见他回来,就嚷着要雷夏带她去看看华亭,看看那里的人怎么样了。雷夏应了她,却拉她至水边,挥手一施法,水面便神奇般地照出华亭来。看到他们是那么的欢呼雀跃,华胥忍不住喜极而泣。雷夏趁势向她许诺,他保证华亭年年风调雨顺,华胥感激不已,疯狂地道谢,当下就兑现承诺,和雷夏成了亲。
自成亲以后,华胥方知,雷夏在水下亦有一住处,相较地上,要华丽一些,处处充满珊瑚、贝壳、假山等,洞洞相连又有别,颇具曲径通幽之感,犹如宫殿一般。只是华胥不能再水下待太久,故而雷夏便陪华胥常住于地上,偶尔无趣时便去水下找个乐子。
为免华胥寂寥,雷夏又从水里拿了些宝物上来,把地上的那个山洞重新装饰了一番,后又兴高采烈地窜上跳下,把他这些年啃剩的骨头、腐肉统统清理了出去,如此,便如新家一般。
初时二人倒也情意浓浓,只是时日一长,整个孤岛只有他们二人,华胥不免时常想起远在华亭的族人,总想回去看看,可雷夏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逼急了就带华胥到水边照看,可这又怎能解了华胥的思乡之情。有那么几次,华胥实在思乡情切,便偷偷地做了个小船,想回到华亭,可每次都是刚划出了没多远,就被雷夏强行带了回去。甚至有一次,她已经看不见雷泽岛了,可雷夏还是“嗖”一下就飞了过来。她一个没有武力也没有法力的女子,如何能争得过堂堂天神呢?对此,她哭过,也闹过,可雷夏既不生气也不责骂,始终尽心尽力地哄着,反让华胥难为情起来。但此后为防再发生同样的事,雷夏便带着华胥到天上定居。这下,华胥彻底无法再回到人间。
其实,闲下来时,华胥细细想了她和雷夏这些时日以来的点滴。她高兴时,雷夏手舞足蹈;她不高兴时,雷夏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甚至还会把自己变成小鸟、虫子、鸡鸭、猴子等,总是让人忍俊不禁;今天怕她饿着,明天怕她冻着……只是,无论怎样就是不让她回华亭,哪怕去看一眼都不行,也不许她离开雷泽。都说他脾气暴躁,可不管华胥跟他怎么闹,闹的多厉害,他都不曾变过脸色。他的体贴周到让她迷恋,但他的野蛮霸道又让她窒息,窒息到想让她逃离,可一逃离,偏偏又不舍得,脑海里满是往日恩情。明明心有不甘,却断又不能断,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好在他们到天上的第二天,华胥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雷夏更是小心陪护,每天开心的都像个孩子,华胥也慢慢把心思放在了孩子身上,只是偶尔还是会思念起华亭来,毕竟,那是她的家,是她不能放下的责任。
其后每天清晨雷夏都会前往华亭降雨,午后方归。这天,华胥仍像往常一样,在仙洞中歇息,这天上虽处处仙雾缭绕,但处处无甚差别,更鲜有谁来,逛亦无甚可逛,唯有等待雷夏归来才有些乐趣。
突然,正当她百无聊赖之时,一声“华胥”从身后传来。那声音那么轻,那么温柔,明显不是雷夏,华胥心道:这么冷清的天上谁会来,而且还认识自己?
她下意识地转身,却一下子呆住,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瞬间泪水夺眶而出,既惊又喜道:“成福哥哥?!”
自从知道成福哥哥受伤后,她每天都在担心,只是怕雷夏多心才不敢表现出来,可今天成福哥哥来了,她竟没听出他的声音。他们分别也才两个月不到啊。但见成福无恙,华胥那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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