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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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八年,白鹿原又逢旱灾,村里大多数人家靠吃往年的陈粮度日,而马军家因为孩子多,已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按以往,桂枝每天会给马玉民打一个荷包蛋吃,现如今他们每天都饿的等不到下一顿,桂枝总是在沟里挖各种野菜回来给孩子们充饥。
有一次,马玉民晚上回来很高兴,原来提了一包东西回来,打开包裹足足有十来斤玉米。马玉民告诉桂枝,他在路上捡到的。原来当天下午他忙完队里的事已经很晚了,等他往回走的时候,看见路上有三个五个白白的小点,他低头用手电一照,心里不禁一惊,是哪个粗心的粮食袋漏呢,撒到地上了。他想想既然没人回来捡,一定是没发现,家里这几日正闹饥荒呢,他没多想赶紧蹲下捡起来。他很紧张,满头大汗的捡,生怕有人过来抢,他专门把自己的白布大褂脱下来,包上这些宝贝。谁知这一捡竟沿路捡了足足一百多米,他的大白褂变成了一个大包裹,他掂量了一下有十多斤。直到他捡到村里的这条小路接上通往乡上的大马路时再不见掉落的玉米。
马玉民很庆幸当天的运气,有这点玉米就够两个礼拜喝玉米糊了。
第二天桂枝就把那些玉米装在一个小布袋里,拿到马长民家,让他们给磨成玉米粉。桃花看见了就问,“听你家刚子(桂枝的小儿子)说你家好长时间都喝的野菜汤,这哪来的玉米啊”。桂枝一下脸红了,但她立刻淡定地说,“是你大哥昨晚在路上捡的”。桃花有些诧异,但还是笑着“哦”了一声。
等到下午玉米粉就磨好了,桂枝拿回来藏到了一个瓮里,怕孩子们看见整日惦记,她打算一周两次玉米糊和野菜汤搭配着喝,豌豆粉只能做成馍吃。
第二天一大早,桂枝就给孩子们做了玉米糊,她把豌豆粉馍也热好了,想给她们一个惊喜。然后她看着马玉民和几个孩子起床后,就给孩子们一人舀了小半碗,给马玉民舀了多半碗,而她自己就只有一碗底,因为只有那么多了。看着一家人吃得很香,她心里有一种久违的开心。等他们都走了,桂枝让娟子把锅底铲了个光净给她到碗里,桂枝这才细细品味着玉米糊的香味。
中午桂枝打算把地里挖出来的几个土豆给孩子们煮一下,再就点野菜就是中午饭了。结果中午马玉民早早地回家了,他本来就瘦消的脸色有点发青,他“哎”了一声就坐在椅子上不吭声了。桂枝对马玉民的性格太了解了,她这个男人老实胆小,遇事就自己憋在心里。桂枝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说,“又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是谁又欺负你了”。
马玉民虽然是大队会计,但因为家里原来是地主,村里一些人还是对他有另眼看的心里。他们认为,马玉民给大队当会计那是在照顾他,但凡还有会打算盘的就不可能让他去干这份清闲的差事。因此,马玉民一向谨慎小心,不多说话,殷勤地忙着队里分派的工作,常常是家里的事顾不上,队上的事忙不完。
还没等桂枝问第二遍,马玉民竟然流出了眼泪,他说“你看冤枉不冤枉”,“有人告状说我偷了队里一斗玉粮食”。桂枝立马反应过来,这事肯定和昨天马玉民捡回来的那点玉米有关。马玉民讲,村长说调查属实后,要大会批评。桂枝安慰马玉民说,咱没做贼心不亏,不怕。
等到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村上果然来了几个人,说是要找证据,他们在桂枝面前打开了藏在那里的一小袋玉米粉拿走了,桂枝阻挡他们说那是马玉民捡来的,那几个人临走时随口哼了一句:怎么就你家能捡到,其他人怎么没捡呢。
桂枝急忙跑到队上去找队长。这个队长是东头马憨家的儿子,因为马憨家的两头牛多年给队里种地,这个儿子整天往队上跑,嘴上会说好听话,村干部对他印象还不错。这个人叫马相,在上次选队长时他毛遂自荐争了个队长当,队上的群众觉得他这个人有些年轻张扬,做事不太稳重,但他不管乡上来人,还是哪里检查,总是低头哈腰,装作谦虚,都能把人对付的好好的。但他从心里看不上马玉民这个老会计,因为马玉民太老实,死心眼,马相就是想在队上捞点好处,先过不了马玉民这一关。
桂枝见到了马相,就很平静地问他,凭什么说老马偷了队里的粮食,这样的罪给老马架上是不是太过分了,老马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还没等桂枝说完,马相就说,“反正你家的玉米来路不明,你家好长时间没有主粮了,怎就突然捡来那么多,谁能证明他是捡的。”桂枝被问的噎住了,她说,那你就好好查吧。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了老马偷粮食这件事,虽然队长说正在调查,但马玉民感到了奇耻大辱,他多年当队里的会计,从来没有过失误,刚上任不久的小队长却给他栽赃。马玉民觉得心情很不好,他说自己要回家休息几天,他要求队长必须给他个说法。
第四天,队长来到马玉民家说,“举报你的人就是你弟弟,人家说你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再说你有队里粮仓的钥匙,你那天晚上回家很晚,拿着一包东西鬼鬼祟祟,你明明就是偷队里的粮食,还不承认。”
马玉民顿觉的胸口一团火,他气坏了,他这个弟弟多年和他走的远,但也不能这样陷害自己的哥哥。队长说要带着马玉民去和他的弟弟马长民对峙。到了隔壁弟弟家,马长民正在赶骡子磨面,他看见哥哥马玉民的一刹那眼神慌乱了一下。但当队长马相问他是不是看见马玉民很晚拿了一包东西回家,而且第二天就在他家磨玉米粉了,马长民一口就应了说“是”。于是队长给马玉民撂了一句话:如果没人证明你是捡的,那就是偷的。
后来,桂枝劝马玉民说,“你人太直了,遇上这个队长就是相找你的茬,再说,你这个弟弟整天和那些人钻在一起,心术不正是迟早的事,咱至多不当这个会计了,那点粮食他也把咱咋不了”
最后,马玉民听了桂枝的话不干队上的会计了,队上开会说原谅老马所犯的错误,不再追究,另选会计。
虽然村里有些群众觉得老马是被冤枉的,但马玉民的这口气一直堵在了心口。尤其是他的亲弟弟诬陷他,让他太伤心。
马玉民不干会计了,只能帮家里干活,他想帮桂枝编织凉鞋,于是就去沟里背芦苇,但从小没干过重活的他吃不消。有一天他一个人从沟里背芦苇到村边上,热的出了一身汗,结果在沟楞上坐的太久,受了点凉风,晚上就开始咳嗽。桂枝给他在乡上供销社买了一斤红糖,还上集买了两块姜,回来给马玉民熬了几次,最后就不太咳嗽了。从此,桂枝只让马玉民织凉席,背芦苇的事还是她和娟子。
那年秋天,马军家的日子很难熬,桂枝干脆偷着到几百里外的高陵县乞讨,带些粮食回来给家里,最后这事让马军知道了,刚上高一的他打算弃学支撑这个家,最后马玉民流了好几天眼泪同意了马军的想法。
冬天来临的时刻,马玉民经常说胃不舒服,也吃不进饭,村里的医生开了好多药,但还是不顶用,马玉民的体质越来越弱。桂枝下了决心说服马玉民去乡上医院治病,等娟子、马军在一旁听医生告诉桂枝检查的结果时,他们吓坏了,父亲得的是胃癌,已经是晚期。
桂枝背地里默默地流着眼泪,她知道自从马玉民被冤枉偷粮食后,他就有了心病,整日愁眉苦脸,谁知这一气竟得了这种病。
从吃一碗饭到半碗,最后马玉民连面条都难以下咽。
马军经常和母亲桂枝去高陵那个地方讨粮食,娟子则在家给父亲熬药喂饭。
马玉民在支撑了两个月后就咽下了气,这一年他才4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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