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

（下）

        小桃面无表情的望着正打闹的我们，缓缓走来，原先蓬乱的头发已齐整的盘在了脑后，大红色的毛衣上套了一件黑色旧呢子外套，纤细的红色高跟鞋带动着丰满的臀部扭动着走来，多了几分女人的韵味。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她站在几步外，仰脸望着对面这个一米八五的男人，泪水淹没了眼睑。都说山里的女人老的快，不到三十岁的她，发丝间竟然露出了些许白发，岁月也已经在眼角划下了几道细纹，那松弛下垂的胸部和腰间隐约可见的赘肉，直让我怀疑，这真的是那个曾让他刻骨铭心的女人吗？

　　激荡人心的感情戏就要上演了，我这个亿瓦灯泡默默的闪到一旁为他们小心站岗放哨。

　　“你现在过得好吗？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亲手毁了咱们曾经的家，我没有资格让你等我，可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杳无音信？我从出来的那一天就开始找你，两年了，终于找到你了！”

　　小桃转身伤心的呜咽了起来，“木川，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忘了我，忘了从前吧，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如果你还觉得亏欠我，那就不要再来扰乱我的生活！”

　　“我以后当然不会再找你了，因为今天我要带你走，带你离开这里，以后任何事我都听你的，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了！”他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一把揽进怀里，任凭她如何也无法挣脱。

　　“杜川！你混蛋！你毁了我的曾经，还想毁掉我的现在吗？”

　　“我们抛开曾经和现在，我会给你一个幸福的未来的！”

　　“幸福？！在失去我们的孩子时，我的人生就已经没有幸福没有未来了！”小桃歇斯底里的哭喊着，身体软软的滑了下去，抱头痛哭起来，一旁的我也不禁红了眼眶。

　　“孩子？！我们的孩子？！”他像冰冻了一样呆在那里。

　　“那天，我说有件事要告诉你，你急匆匆的说你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我在店里等了整整一夜，等来的却是你被抓的消息。”

　　“你那天要告诉我……”

　　“是啊，我要告诉你我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我要告诉你我们有孩子了……”

　　他紧紧的抱着她，像孩子一样哽咽着，眼泪一串串滴落在她的发丝里。“木川，我们的孩子没了，我没保住我们的孩子，是我对不起你啊……”小桃柔软的蜷缩在他怀里，浑身颤抖，大哭起来。

　　那天晚上，木川没有回去，第二天一大早，有人给她送信说他打死了人被派出所抓了。

　　她心急如焚，到处找人托关系希望可以见他一面，可是人情冷漠，曾经跟在木川身后的称兄道弟的人，在木川被抓后也毫不在意她这个“嫂子”，要么拒绝，要么只是口头应承。

　　不久后的一个晚上，他们的饭馆被一伙儿人砸了，她去报了案，可事情再也没了音信。Y市巴掌大个地方，要查清这样一件事很难吗？

　　“后来我才知道，那件事情他们是冲着我来的，知道我们为什么能在Y市明目张胆的收保护费吗？那是因为我们公安内部有人，本来谈好的三七分成，结果有一天，他们狮子大张口要五五分。五五分，我们这帮兄弟要喝西北风去了，我怎么可能答应？碍于我的势力，他们也只好勉强着作罢。后来我洗手不干了，手下的那些兄弟四分五裂，变成了一盘散沙，他们想借机重新培养自己的势力，可是有我在，他们还是多少有些忌惮，于是设了那样一个局。被我打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酒吧老板，真正的酒吧老板是他们！”

　　“有一天，一个姓陈的局长打电话给我，说他有办法让我见你一面，我感激万分，带着厚礼去见了他，可是，他不仅收下了礼，还……还叫了几个人一起强奸了我，我们的孩子……就那样没了……呜呜呜……”

　　深秋的风在山谷间呼呼的吹着，像黄土地的哀叹，像大山的沉吟，那些挂在枝头瑟瑟的黄叶，只是这成熟季节的牺牲品而已。

　　“老天！你要惩罚我就来吧！为什么要伤害她？！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孩子？！”他紧紧的攥着拳头，狠狠的打向坡上那棵大枣树，血从手指间淌出，而树却不过轻轻晃了一下。

　　“以后我每一次要见你，都要受到如此的凌辱，我说过会一直等着你，可是，我已经不干净了，我已经没有资格再等你了……两年后，我生病了，他们对我也没了性趣，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因为我曾是你的女人，找工作没地方敢收留，还不断的有人找茬，不得已，我回了老家养病。可村里人知道我得了那种病后，各种流言蜚语，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理应承受，可我的家人受不了，不久我父亲憋出了病，家里没钱给他治病。

　　万不得已，我张贴了寻婚启事，只要谁愿意给我父亲治病，只要他不嫌弃我，我就嫁给他。他虽然是个瘸子，但人老实，心肠好，给我爹治了病，又给我治病，他人勤快，家里有个磨坊，在这山里，过个小日子还可以，我这一辈子也别无他求了。”

　　正在我听的入神之时，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惊了我一跳，“小桃，这是谁来了，怎么不请回家里去坐坐？”

　　接着传来一个小女孩甜腻的声音“妈，额奶让你回去……”

　　我转身，一个四五十岁，蓬头垢面，穿着邋遢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七八个月大的男孩，手里还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孩，就站在离我不到五米的地方。

　　他的出现，让场面一下子紧张起来，小桃的脸抽动了半天，才挤出一丝笑，“老田，你...你咋来了”。

　　“娃饿了，要吃奶，你咋跑这儿来了。”男人阴沉着脸瞅了一眼小桃，目光移到了她身旁的杜川，浑浊的眼底露出了重重敌意。

　　“来...来了一个朋友，我……我这就回去……”

　　小桃的话似乎只有我一人听到，两个男人一言不发，互相打量着对方，就像斗牛场上牛和斗牛士之间的较量。

　　小女孩松开了爸爸的手，蹦蹦跳跳到了母亲身边，抱着她的腿，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望着木川，奶声奶气的说，“妈，这个人是谁啊？长得和电视里的人一样好看。”

　　“……叫叔叔……”，小桃抓住她的手，勉强一笑，眼底的泪水在回漩打转。

　　关键时刻还需要我这个智能电灯泡来破解这紧张的气氛。我走了过去，笑着对老田说，“你是姐夫啊，看看这两个小娃娃长得真俊俏。”，两个孩子都穿着干干净净的花棉袄，小模样长得像极了小桃，白嫩的皮肤，圆圆的脸蛋，俏皮的小鼻子，那两张红润的小嘴尤其好看。

　　老田有些呆滞的目光这才转移到了我身上，“我和小桃以前是好姐妹，今天和我男朋友经过这里，顺道来看看她，”我来到杜川身旁，亲昵的挽着他的胳膊，对小桃说，“我男朋友还不错吧，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我拽了拽木川，他却像一个扎根了的树一样，一动不动，呆呆的望着小桃。

　　“好……你们回吧……大老远的，以后就不要来看我了……”她笑着，泪水终于从眼眶涌出落入了脚下的黄土里，无声无息。

　　“小桃……”

　　“小桃！”不等木川的话出口，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走过去拥抱了她，附在她的耳边说道，“我这是替木川和你道别，他说你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只要你愿意，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过你们幸福的生活。”

　　“不用了，我不会离开这里的，老田对我有恩，我不能忘恩负义。一个女人在没有孩子之前，可以为爱情不顾一切，可当了母亲之后，孩子才是生命的全部。”她的话虽然在理，可当时的我却不能完全理解。

　　她接着又说“木川是个好男人，只是心粗口笨不太会表达，看的出他喜欢你，你以后替我好好照顾他！”我赶紧否认“你误会了，他只当我是妹妹，我也只拿他当哥哥……”

　　我的话没说完，老田怀里的男孩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推开了我，伸手抱过孩子，笑着亲着他的小脸蛋，孩子也咯咯咯的笑起来，夕阳的余晖洒在她们的脸上，刹那间，我闻到了幸福的味道。

　　“你们快回去吧，再晚要坐不到车了。”她向我们挥挥手，我费了好大劲才拉着木川一步一回头的离开，山沟沟里又传来了那首歌“羊啦肚子哎手巾呦三道道蓝，我们见个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一个在那山上呦，一个在那沟……”，我情不自禁的又唱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水滴飘在我的脸上，我没有扭头去看，只觉得手被他的大手攥的生痛，我知道我永远不会是小桃，而他也只是在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后想抓住点什么，哪怕是一根稻草。

　　下了几道坡，我们再回头，看到一家四口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尘土飞扬的黄土高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