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南方,从未见过一片雪花,却冷得彻骨,冷得寒心。其实我不怕冷,我怕的是冬天。
因为南方有座小镇,镇里有个她,她在冬天……
她是谁,她叫华月,我曾经的青梅竹马,如今早已经忘记了模样的人。
冬天来了很久了,除了冷她并没有表现得像冬的样子,河水依然哗啦啦地流,岸边芦苇依然舞动身姿,我和小伙伴依然摸鱼。而就是在这样似冬又不像冬的日子里,我和华月相识了。
“那个,我可以叫你哥吗?”
华月趁我在岸边休息,从旁拉住我的衣角对我说道。我看了一眼扯扯我衣角的女孩,满是震惊:这个脏娃怎么站在我身边!
她是镇上那个逮人就骂的寡妇的女儿,她们家穷得一塌糊涂(我们也穷,只是没有她家穷得连盐都买不起),而寡妇又彪悍,天天和邻里八外的人吵架。只要有人踩了一脚她家的地,她便要和你干架,甚至一只鸡路过她家门都不行。她早已闻名小镇。
我自然知道她是寡妇的女儿,她每天在镇里跑来跑去的,谁不认识她。再说,镇上没有比她更脏的小孩了。
我看着她,胃里翻江倒海——她太脏了!头发像个鸡窝一样,横七竖八,怕多看两眼就能发现两只虱子在打架;眼睛还挺大,眉毛也挺长,不过一张小脸红得发黑,是有多久没洗过脸;手也是,干巴巴的,还残留裂开后的伤疤;衣着更不用提了,穿得不多,件件脏兮兮、破烂烂,一双小脚,大冬天里没有穿鞋子。
我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异味,入冬以来就没洗过澡吧。
“哥哥,我可以叫你哥哥吗?”我一直没有回答她问题,她又一次发问。
“阳子,赶紧打发她走开,臭烘烘的,受不了了。”我的朋友也不喜欢她,镇上没一个小孩喜欢她。
她摊上谁,谁不反感。只不过她也是小女孩,我该怎么打发掉她?吼走她?她那个寡妇老娘肯定借题发挥,臭骂我一顿,甚至还找上我的爹娘。我倒不认为她娘爱她,可她娘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骂人的机会。如今之计只能答应她,然后哄她离开。
“好,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你就是我妹妹。”
“哇,哥哥,哥哥,我以后有哥哥了,华月再不是一个人了。哥哥,我叫华月,哥哥以后要记得爱我噢,不能让别人欺负华月。”
她在我身边活碰乱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不时地看着我。我承认这一刻我动了怜悯之心,唉,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无父,有母甚无母。
但也只是一刻,我从小爱干净,最不喜欢脏兮兮的小孩。
“妹妹是要听哥哥话的,你要不要听哥哥的话?”
“听,哥哥说什么华月都听。”
“天太冷了,你赶紧回家去吧。”
“我才有哥哥,想多呆哥哥身旁一会儿。”
“你刚刚说的,哥哥说什么你都听,现在就不听了?”
“好吧,那华月明天再来找哥哥。”
她终于离开了,我可以安心和小伙伴们继续摸鱼。
我不得不承认,她那一声哥哥叫得我心软,甚至生出来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不过这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说,我最好的朋友也不行。她是寡妇的女儿,是脏兮兮的小孩。
我们互认兄妹后,华月经常出现我身边。一开始她出现我就以“哥哥”的口吻命令她离开,次数多了,我也就没有那么讨厌她在身边了。
伙伴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允许一个脏小孩呆身旁,我也从不对他们辩解。有时候他们嘲讽华月,我还会为她挺身。毕竟叫我一声“哥”,我有资格不让别人欺负她。
我一向喜欢干净的小孩,她这样确实不太招人喜欢。那我就改变她,把她变成干净的小孩。
“华月,哥哥喜欢干净的小孩,你是不是也要变成干净的小孩?”
“可以呀,哥哥说的我都听。”
“好。那以后你要经常洗澡,嗯……热天要天天洗澡,冷天可以不用天天洗,几天洗一次。还有,早上起来要洗脸,每次洗澡要换衣服,然后把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晾干。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哥哥,放心,华月以后一定是个干净的小孩,会让哥哥喜欢上华月的。”
好吧,我其实想说,这跟我喜不喜欢你没有什么关系,你干净了围在我身边,我看着舒服。华月干净就行了,管她心里什么想法呢。这是哥哥对妹妹的爱护。
第二天,华月确实变得干净了。我第一眼看到她,又一次震惊,她干净的样子很可爱,是个小美人无疑。之后她变成干净的小孩,再也不是“脏小孩”了。
小镇上开始有人讨论华月的母亲是不是变了,都会照顾起自己的娃了。寡妇是不是变了我不知道,我是变了。
华月才十岁,可她和我一样,每天必须干活。寡妇虽然嘴皮子厉害,但她不懒,也是种地的妇女。她女儿华月是得力帮手。所以华月在我身边转悠也没那么多。
我让华月做个干净的人,她下地也是干净的样子。她大可不必如此,我干活的时候也不在乎脏,回来洗洗就好。她不一样,我发现她在下地回来后也是干净的,她是怎么做到的,我没有问。
我的妹妹,是个干净的、勤快的小孩了。
冬天过后,我回到学校继续上课,一个月能回家一次,我和华月妹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每个月回家一次也不一定见得着,她需要下地干活,不是时刻守着我回家。
她家很穷,寡妇没让她上过一天学。她不是在小镇上转悠,就是在她娘旁边。
某次月假回家,她跑过来问我:“上学好玩吗,我没有去过学校,应该很好玩。”
“不,一点也不好玩,每天都很累很累。”
她没有继续问上学的问题,别看她小,但是听懂我语气里的厌烦。其实华月想学习,只是没人教她。而我难得休息两天,更别提学习了。
我真正教她学习,是她十四岁的时候。我已经上大学,华月作为我的妹妹,一个字不识,道理上说不过去。我趁在寒冬时候教她数字,教她简单的汉字,她很聪明,很快学到很多东西,足够她用一辈子了。
有时候我觉得她生错了人家,如果不是寡妇的女儿,她一定是个读书很厉害的人。
十几岁了,也越来越像个大家闺秀。小镇上开始有人开她玩笑,说她要嫁给谁谁谁的。每次听到这样的话,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反正我听着很不舒服,“喂,都大男人了,一天天开小孩女玩笑,好玩吗?”
“阳子,不会是你想娶吧,我记得她是你妹妹。噢,不对,是半路认的假妹妹,原来你才最厉害,下手比任何人都早。”
“你说什么,想找打吗!”
我很生气,青筋已经暴涨了,握紧了拳头准备向那个人过去。华月从身边拉住了我,“哥,别理会他们,说够了会自己闭嘴的。”
我才意识到是我太冲动了,才会和流氓杠上。
“你看吧,我说他们有情况,阳子真是个聪明的男人。”
我想再回头给他一拳,华月继续拉住我的衣角,“走,别管他们。”
按道理来说,这个地方女孩一向十六七岁要嫁人了。我已经出来工作一年了,也从没有想过华月嫁人,更没有想过她是不是喜欢我,也没听过她说中意谁。
我习惯于我们兄妹的身份,不过经这一闹我意识到了华月会很快嫁人的,只是不知道是谁。可我能接受这个结果吗?似乎好像也不能。
我们这对假兄妹待在一起七年了,当初的“脏女孩”也已经长大,如今又该如何收场!
我最后一次回南方小镇,天比往年冷。爹娘菜园子里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门前那棵梨树晚晚唰唰地响。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大概是年纪有了,对这样的天气也感到伤感。
“哥,我要嫁人了。你知道的,我家很穷,我需要嫁人。”
“嗯,长大了确实要嫁人。那个男人对你好吗?不好就跟哥说,哥收拾他去。”
“放心,他很好。”
我回来后第六天,华月拉我到第一次我们认哥认妹的那个河畔,她的声音至始至终很小,很坚定,很伤心。我的呢,冷风拨乱,也只敢盯着一河的河水回答她问题。
华月要嫁人了,再过一个星期就要嫁人了,我难得趁寒冬回趟家一次,又岂敢轻易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
老实说,我在听完她说之后,像个昏鸡一样每天浑浑噩噩,甚至每晚都要喝点酒。我娘说,我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打击。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华月,她再也不是我的妹妹了。
她婚期的前一晚,天格外冷,我喝的酒也比往常多了一些,酒后跌跌跌撞撞爬进了她的房间。本来她家应该很热闹才是,只不过寡妇和乡里不和,也只是有几个人在她家帮忙。我从窗户爬进她的房间,也没人发现。
“哥,你怎么在这里?”忙着收拾自己东西的华月见到我很震惊。
我没有说话,跌跌撞撞扑向了她,把她按上床上,用嘴堵上了她的嘴。她没有过多反抗,等到彼此呼吸不过来的时候,我才离开她的嘴。
“华月,你不要嫁人,不要离开我,好吗?”我埋进她的脖子,用一种恳求的语气和她说话,眼泪也早已流向她的肌肤。
“哥,你别这样,我总归要嫁人的。哪怕不是你也是别人。”我知道她也哭了。
“那你嫁给我吧!”我的手解开了她的衣服,她又扣了回去,“哥,我们不合适,你大学毕业,我只是文盲女孩。”
听到这话,我起了身,跌跌撞撞又从窗户溜走了。她说的没错,她嫁不了我,她生在寡妇家就注定了我们的结局。
第二天天没亮我便离开了小镇,我不想参加她的婚礼。此后我在别的地方扎根了,再没回小镇,更没见过她。
如今入冬很久了,我没有见过雪,没有经历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在深冬和那个“脏女孩”以兄妹开头,也在深冬以一个吻结束。
如今想来,我当时要是不在乎名声和工作,她一定是我的人。
后悔没有用了,那个年纪总是没有那样的勇气。唉,希望我的妹妹华月在南方小镇幸福吧。
图片均来源网络,如有侵权,望告知,必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