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坟

作者: 与或非s | 来源:发表于2019-04-06 23:10 被阅读4次

       

    看坟

    ……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再加上去年冬天新埋的三个,共四十九个,没错,就是四十九个,东云再仔细确认了一下,觉得应该都转到了,才低头卸下太阳镜,在笔记本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几个月都没下雨了,空气干燥地仿佛能点着,虽然还没过清明,听说今天的气温又飚上了25度,天精荒荒地热,太阳的光也火辣辣地,刺地人睁不开眼。东云收起笔记本,重新带上太阳镜,再把头上的帽沿往低拉了拉,端起身旁的矿泉水瓶猛灌了两口,然后从一堆枯草里站起来,抖了抖裤腿上的草屑,拍了拍屁股,顺着山道继续往上走。

            天上一点云丝都没有,周围静悄悄的,一股股热风不断变着方向吹过来,不时旋起几片干枯的草叶在天上转圈圈。东云顺手拾了一截子干树枝,一边往前走,一边甩着胳膊,不断抽打着周围的荒草丛。有野鸡从草窝子里蹿出来,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连跌带撞地又落到不远处的草窝子里。东云笑了笑,这些野鸡胆也太小了,成天见面呢,还这么害怕,真是鸡蛋大个胆!“鸡蛋大个胆!”  东云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她记得年前队长给她分任务的时候就是这么说她的。

                                      一

            多半年前,东云刚从警校毕业,父母亲不愿意她一个女孩子离家太远,就托人在林业局给她找了一份协警的工作,试用期半年,如果通过考核,她就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森林警察。记得真正穿上警服的那一天,东云高兴地连晒了三天朋友圈,引来了一波又一波“羡慕嫉妒恨",可这高兴劲还没持续多久,队长就给他分了一个犹如五雷轰顶的任务  :  看坟!

          看坟?!东云记得自己当时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冷气从后脖领"嗖嗖嗖"地往上冒,她不知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队长哪根神经搭错了!

          "你叫我干啥?看坟?"

          "对,就是看坟!快过年了,大家都上山!看坟!”

          行了,不用问,队里其他人恳定都和她一样,“黑猫警长”秒变守坟人。

          等东云冷静下来才了解到,队长这项看似荒诞不经的举措也实属无奈之举,她还记得,阴历十月初一那天,从早上八点开始火警电话就响了个没停,光她们队管辖的那几架山,东边刚扑灭,西边又起火了,北面刚把人撤走,南面又冒烟了,就这样反反复复上去下来七、八次,跑得她腿肚子都转筋了。火势最大的那一次,姑姑侄女两个人上坟,把半架山都引着了,她的一个队友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呢,为此队长不仅在各种大会小会上挨批评做检讨,还被停发了半年的奖金。

            虽说如此,东云心里头还是疙疙瘩瘩的,有些犯怵。尽管她在警校时,也摸爬滚打了一身硬功夫,虽称不上钢筋铜骨,但对付两三个人还是不在话下,可这都是用在活人身上的,那坟里头,谁知道埋的是什么东西,这要是不小心碰上了,天呐!吓都吓死了呀!

          记得第一次上山,虽然有队长和几个队友陪着,东云还是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什么吊死鬼、淹死鬼,什么黑白无常、黑山老妖,什么狐狸嫁女、老鼠娶亲。反正长这么大听到的、想到的、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各种荒诞怪异、狰狞恐怖的镜头全一股脑张牙舞爪地在脑子里翻腾,尽管光天化日,大家又说又笑,她还是觉得这一片荒山野岭阴风阵阵,叫人不由得后背发紧,头皮发麻。人说怕处有鬼,正当他们一行人拐过一个山弯时,“扑棱棱"一声,吓得东云一声尖叫,一屁股跌坐在旁边的枣刺堆里,半天没缓过神来。

          “还花木兰呢,一只野鸡把你吓成这样,真是鸡蛋大个胆!”

          大家哄笑着连拉带扯,东云好不容易才惊魂未定地直立起来。

                                        二

            就在那次巡山后,东云知道了她所管辖的这座山头上一共有四十九座坟,分属于山下的三个自然村。真是各家有各家的风水,这些坟大多七零八落地分布在山腰上朝南的一面,但其他地方也有,不仔细找,根本看不见。这几年退耕还林,山上的梯田大多荒芜,新植的树还没长起来,漫山遍野杂草丛生,蒿子和野枣刺长地比人还高,捂地路都看不见了。平时上山的人,除过放羊的,就是上坟的,这下又多出来一批,就是他们这些巡山看坟的。东云实在想不通,那些人年年坟上地那么勤,怎么也不知道把坟上的草拔一下,让先人们透透气么,草捂地实实地,害地他们围着山转了几个圈圈,才好不容易给所有的坟编了号。

          从那次以后,东云就得隔三差五地来看看这四十九座坟。明知道坟不会跑,每次来,她也得围着山一个一个地数一遍,并看看哪一座坟有人祭拜,哪一座是孤坟,哪一座坟前遗留的灰烬面积大,哪一座坟前只摆放鲜花或果盘。起初摸排登记这些情况时,东云都是和几个队友们一起,互相协助着完成的,后来,这样反复多次以后,东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经常一个人上山下山,她不仅规化出一套最优化的巡查路线,还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工作方案: 淘汰那些无人祭奠的孤坟和不烧纸、只摆放祭品的坟,淘汰平常的日子,只在人们集中祭祀的那几天,把那些有人烧纸的坟做为看护重点,这样不就省时省力了吗!

            谁知道,这套新方案还没实施多久,东云就遇到了工作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误!

                                      三

            正月十五那天,她从山上下来,老妈的一碗手撖面刚端上手,队长的电话就来了:

          “你人在哪?赶紧上山!出事了!"

            东云知道大事不好,想都没想,赶紧扔下碗跑出来,在门口挡了辆出租车就往山下赶,刚一出城,身后一辆消防车呼啸而过,东云眼睛一闭: 这下完了!

            出租车还没到山底下,东云老远就看见了半山腰腾起的滚滚黑烟,她赶过去的时候,队长带着人早就到了。山上路不好走,消防车上不去,高压水枪够不着,队员们只好全幅武装地背着灭火器顺着崎岖的山道往上跑。东云一下子急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一边往上跑,一边气喘吁吁地用对讲机向队长喊话:

          “丁队,丁队,我是东云,着火位置大概在23号坟附近,顺第三个拐弯向左大约800米,那有一条便道!”

            好在山下的村民及时报的警,火势不到一个小时就控制住了。等大家忙完,灰头土脸地走地差不多了,东云才慢慢平静下来,队长黑着脸走过来,撇下一句“到局里再收拾你"后,便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东云在确认了所有的着火位置都安全了以后,才悻悻地回到了局里。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她先去问讯室看了看,她想知道那个该千刀万剐的纵火犯到底是谁?

          出乎她意料的是,坐在问讯室椅子上的,竟然是一个有七十多岁的老汉。满是皱纹的脸蒙了一层黑灰,额前稀疏的头发几乎都烧焦了,身上的衣服皱巴巴地沾满了白色的土和黑色的灰,一双握着纸杯的手也全是黑色,右手指头上缠着一圈白纱布,显得格外醒目。见她进来,老汉哆哆嗦嗦站起来,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愧疚。看到这情景,东云在地上愣愣地站了会,转身走出了问讯室。

          她的确恨透了那些有意无意纵火的人,每当看见自己的队友们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看到一个个身影在熊熊的火焰中左躲右闪、前仆后继,看到大家人不人鬼不鬼地从火场撤退时,她恨不得揪住那些纵火人的脖领子,一枪子把他甭了!

          后来东云才知道,着火点就在离23号坟不远的26号坟。那本是一处孤坟,多年无人祭扫了,坟里埋的是那个老汉的前妻,与老汉结婚不到十年就病死了,死时也没留下一儿半女。今年,老汉觉得自己来日不多了,就想着来给前妻烧张纸,告个别,谁知就闯了这么个大个祸。老汉年龄大了,自始自终都不让通知家人,局里也不好办,做了个笔录就放人了。

        虽然事后队长念她年龄小,对她网开一面,但东云明白,她以后再也不敢大意了。

                                        四

            眼见着就到清明了,队里的巡山任务又紧了起来。局里怕大家忙不过来,专门联合各村给东云他们每人选派了十名村民,一天到晚不间断地上山巡查。但是东云就是不放心,那49座坟只有她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位置,而且一天得检查好几遍,别人怎么能指望住。所以这几天,她几乎一天到晚都守在山上。手套、护膝、围脖、墨镜、遮阳帽、登山杖,东云把以前玩穿越时的行头全用上了,还有对讲机,小型灭火器、折叠式工兵铲,再加上方便面、火腿肠、矿泉水等背了一大背包,全然一副登山驴友的模样了。还挺酷的么!东云右嘴角向上一挑,微微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一阵风吹过,东云似乎听到右侧涧棱底下传来了嘤嘤的哭声,仔细辨认了一下,那应该在32号坟的位置,真的有人在哭,谁这么早上坟来了?东云停下脚步,转身朝右边走。果然,才走了不到五十米,脚下不远处的32坟前,跪着一位约50多岁的妇女,一边哭,一边从身前的塑料袋里往外掏祭品,面前的几张白纸上,已经放好了一盒烟,几根棒棒糖,一抓香蕉,她还在不断地在向外掏,核桃、柿饼、花生之类的干果,叽哩咕噜地滚了一堆。女的一边哭,一边还不断地絮絮叨叨在说着什么"强娃,强娃,妈看你来了,妈给你送吃的来了"。看样子,死者应该是这个妇女的儿子,看他妈这年龄,死者也就是二、三十岁吧,而且是一座老坟,这个强娃,应该是十几岁不到二十岁就死了吧,唉!可惜了!

        东云一边想着,一边在不远处坐下来,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望着对面的荒山泯了一口。

        天越来越热,正午的阳光像火一样烘烤着大地,东云觉得背上的衬衣已经湿透了,刚喝下去的水又从毛孔里渗出来,顺着火热的脸颊流下来挂在腮帮上,她也懒得去管,她看到自己的脚下和对面的山上,零星的杏树和杜梨树开花了,一团一团的白色和粉红色,点缀在黑灰色的树丛中,远远看去象散落在山上的羊群,生动极了。

                                      五

          那个女的总算哭完了,眼前的一堆烧纸也逐渐软瘫下来,红色的火星子慢慢消失,终于全部变成了黑色和灰白色。她一只手撑着地慢慢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过身才看到了坐在高处的东云,她先是一激灵,显然被吓到了,稍微稳了稳神,才怯怯地问:

          “闺女,你等谁呢?"

            “姨!我不等谁,我出来逛呢!"

          "哦!逛呢,那你逛完了赶紧回,荒效野外的,你也不嫌害怕,你妈咋放心叫你一个年青女子娃精干干晌午出门呢!"

            "噢,知道了,姨,您先回,我一会就回去了。"

            那个女的应了一声,蹒跚着一点一点往下走。直到她的头在底下的涧棱后面看不见了,东云才跳下来走过去,从背包上解下工兵铲,在32号坟头前挖了一个小坑,再把那一堆还留有余温的纸灰深深地埋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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