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考上大学后,就很少回老家了。
我的母亲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不准许我和院子里其他小朋友打成一片,因为她觉得其他小朋友是没有出息的。
母亲希望我热爱读书,通过读书跳出农门,而后又希望我的孩子跳出国门。
世上没有一件妈妈对孩子做不成的事。
我如她所愿,跳出了农门,但就很少回老家了。我对童年的岁月大部分的记忆留在给自己家里干农活,和在院子里晒太阳读书。
对老家的亲戚更是忘记的厉害,但是一直记得的是我的姑姑。
我的姑姑是爷爷的大女儿,十几岁的时候,经人介绍,嫁到了城里,姑父是市自来水公司的职工,在那个年代,有个城市户口,且有份正经的工作,对农村人来说,是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梦想。
所以,姑姑嫁出去后,我们这个家族都以姑姑为荣,她是城里人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年过年最盼望的事,就是去城里给姑姑拜年。
每年初三,全家人打扮一心,带上自家做的礼物,搭很久的车,终于到了姑姑家。
姑姑家很客气,小洋楼,自来水,有电灯,不点煤油灯,烧煤球,不烧柴火,有澡堂,可时尚了。
那时的姑姑家过得是小康生活,日用物资都有国家发放,粮票米票肉票够用,30岁的姑姑年轻貌美,梳着时尚的发型,我们可羡慕了。
好景不长,有一次,姑父去上海出差,遭遇车祸,在上海抢救,没能抢救过来,去世了,那时候,姑父36岁,姑姑也36岁,两个孩子,大的10岁,小的6岁。
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带着2个孩子,有没有收入,养育压力可想而知。
在姑父过世后一个月左右,我爸爸作为爷爷家里最有学问的兄弟,去找姑姑聊天,问她有什么打算?
那个年代,改嫁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改嫁的地方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难得有善良人家改嫁到一个好人家。
但是,如果不改嫁,一个女人如何养大孩子呢?
我爸爸对姑姑说,两个孩子对你来说,压力太大,你过一个出来,我和老三来养。
老三是我的叔叔,我爸爸在父亲一辈,说话做事还是很有分量的。
姑姑沉默良久,对我爸爸说,弟弟,你帮我想办法去给张良生顶职吧。张良生就是姑父。
姑姑就这样做了决定,她去顶职,赚钱养孩子。
爸爸没再说什么,就找人帮忙把姑姑弄进了自来水公司,开始上班。
姑姑开始上班以后,埋头苦干,加班加点,变成了一个工作狂。
除此之外,她不再梳妆打扮得令人艳羡,粗布衣裳,自己动手做各种菜,她把小洋楼重新安置,把一楼两开间租出去,二楼自己只留一个套间房和偏听半间房。
大表哥当时已经10岁,基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二表哥6岁,姑姑便带着他上下班,到了读书的时候,就送到离自来水厂最近的学校。
一家三口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10年,大表哥结婚那年,我去参加婚礼。
席间看到姑姑衰老的容颜,才40几岁,白发从生,昔日十指尖尖,如今双手布满老茧,老态龙钟,亲人们都暗自抹眼泪。
但是姑姑却从容淡定,喜笑颜开,说起话来还是那样云淡风轻,声音爽朗,似乎岁月从来不曾影响过她,再多的事也不曾让她失去自己的节奏。
记得初中时,我去城里参加考试,借住在姑姑家,姑姑中午打个摩托车到考场去给我送饭,
她和我说,两个表哥学习成绩都不好,她有心而无力来培养他们,但是她希望我和我的姐妹们能够为家族增光。
即使自己身处困境,也不忘帮助他人。
姑姑的这种良好的心态帮助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困难的日子。
今天是姑姑的70大寿,家里的亲戚都来给她过大寿,表哥们结婚生子,姑姑的大孙子都已经成年,姑姑满头白发,仍然云淡风轻的说话,喜笑颜开的招呼亲人们。
我记得姑姑有眼疾,左眼受过伤,虽然康复,但是影响了视力,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实际不是。
我问伯伯家表姐,姑姑的眼睛痊愈了吗?表姐说,好了吧,这么多年也没听她说有什么异样啊?
席散,我坐到姑姑身边,和她聊家常,我近距离的再次看着她,距离姑父去世已经44年,姑姑已经独自度过人生大部分岁月,此间的酸甜苦辣,只有她自己才能知道。
人生有那么多坎,姑姑一个人就这样一个个的跨过去了,头上的一根根白发,脸上的一条条皱纹,就是那些坎坷的痕迹。
末了,我问姑姑,左眼已经痊愈了吗?姑姑说,啊,早就看不见了。
我怔在那里,看我惊愕的样子,她满不在乎的说,人,就是这一身的肉,而死了后,肉总是要腐烂的,人也就灰飞烟灭了啊,
所以,什么病痛啦,看不见,走不动,都不要紧,紧要的是过好眼下的日子。
这话原本是消极灭志的一句话,但是姑妈说出来却变成了励志金句。我想起了有本书叫《皮囊》,是的,皮囊大同小异,灵魂却万里挑一。
我捏着姑姑的手,说不出话来,只有在心里默默的祝福,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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