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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道闲情抛掷久?  ——冯延巳《鹊踏枝》随想一二

谁道闲情抛掷久?  ——冯延巳《鹊踏枝》随想一二

作者: 卉青 | 来源:发表于2019-03-11 20:21 被阅读0次

    很久以前,老友寄给我几本诗词的书,我断断续续也算是翻看完了。忽一日,老友微信问我:“冯延巳的《鹊踏枝》看了吗?看出叶嘉莹和蒋勋讲的有什么不同吗?”我一时语塞,竟答不上来。学而不思,基本等于不学。我于是赶紧找出书来,认真研读几遍,思考一番,也算是小有所得。现唠叨一二,算是给老友的回复吧!

    冯延巳,字正中,南唐人。南唐是五代十国时期李昪在江南建立的一个政权,都城在江宁(南京)。它是十国中版图较大的国家,人口最多的时候达到了500万之多。南唐三世,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对外开放程度也很高,为中国南方的经济做出了重大贡献。

    说到南唐词人,很多人会条件反射地想到南唐后主李煜,因为李煜的词已经成为南唐乃至后世词坛的一面旗帜了。那么同为南唐人,冯延巳和李煜是什么关系呢?

    李煜的父亲是南唐中主李璟,爷爷是南唐先主李昪。冯延巳的父亲冯令頵是南唐先主李昪的一个重要大臣,职位相当于宰相。因为这样的关系,冯延巳从小和南唐中主李璟关系非常亲密,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后来李璟当了南唐国主,冯延巳也一步步官至宰相。如果按照现在的辈份称呼,李煜应该叫冯延巳叔叔。实际上,李煜的词在内容和境界上也深受冯延巳的影响,他能做到“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其中也应该有冯延巳的功劳。

    五代词的特点是伤春怨别,是美女爱情。冯延巳的词当然免不了这些痕迹,但他在艺术上,已经开拓出了一个更高更深的成就。他的词不是怨别,不是相思,而是“闲情”,是一种不期而至,欲理还乱,连作者自己都说不清的一种无端情绪。他的词有一种深挚的感情意境,这是冯延巳了不起的地方。王国维很欣赏冯延巳的词,他在《人间词话》里赞誉:“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尤大,开北宋一代风气。”

    好了,说了这么多,咱们回到冯延巳的词。冯延巳最钟爱的一个词牌就是——《鹊踏枝》,它还有另外一个我们非常熟悉,也非常妩媚的名字,叫《蝶恋花》。冯延巳一共填了十四首《鹊踏枝》,今天要说的这首,是最能代表他真正水平的一首好词: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谁道闲情抛掷久?  ——冯延巳《鹊踏枝》随想一二

    叶嘉莹在解读冯延巳《鹊踏枝》的时候,是从南唐的历史背景结合冯延巳的生平际遇来讲的。

    她认为冯延巳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一个悲剧命运的人。因为南唐是一个必亡的国家,君主是一个必亡的君主。作为宰相的冯延巳,面对虎视眈眈的后周、党争激烈的群臣,战亦忧守亦忧,心中充斥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得已之情,所以他只能“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在这首词中,冯延巳有挣扎,有努力,有固执,有反省,有疑问,但最终却不得解脱。尤其是最后一句“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叶嘉莹从这句中看到了冯延巳的固执,即便“风满袖”,即便“人归后”,他依然固执地站在那里。明明知道不能挽回了,仍然要尽上最大的努力坚守。所以叶嘉莹认为冯延巳的这种不放弃,最具有悲剧精神。

    相较之叶嘉莹,蒋勋则是从美学的角度切入,来欣赏这首词的。他认为五代是中国美学“自恋”的开始。由于五代十国时期,整个文化中心南移,这就使得原有的北方塞外文学景象慢慢转变成了江南的文学景象。内容也由唐诗的向外观察,转回到对内心非常精细的体察,甚至到了耽溺、颓废的程度。但蒋勋认为这种耽溺、颓废不是“病”,而是一种“美”。

    蒋勋认为政治稳定、经济繁荣后,有时会构成生命力更大的内在的感伤。冯延巳是皇帝身边的贵族,贵为宰相,在现实生活中,这些人对外的征服已经没有缺憾了,于是有时间、有精力回到自身的生命力,去进行反省和沉淀。心灵上的空虚感和缺憾感,就会成为他们创作的源泉,所以就出现了惆怅和闲情。蒋勋认为“不辞镜里朱颜瘦”中的镜子,就是内省,是静下心来去做内心的呼吸调整。繁华也好,幻灭也罢,都是一种生命经验的圆满。

    无论是叶嘉莹的天注命运说,还是蒋勋的美学内省说,他们只是分析的角度不同,都有一定道理,但没有高下之分。于我看来,这两者结合起来是趋近完美的。

    固然,冯延巳的一生有其悲剧性的一面,但叶嘉莹说他是注定的悲剧命运之人,我还是觉得有点言过其实。一个人是否悲剧,是否幸福,不是由外界看似“客观确凿”的论据来断定的,而应该由自己本人的感受决定。冯延巳的词,盘旋郁结,惆怅怆怳,但并不代表他整个人生的状态都是如此,最起码在他的前半生应该是志得意满的。人生就像吃甘蔗,有人先吃甜的,有人后吃甜的,究竟哪种好哪种坏,只能是甘苦自知。

    而蒋勋单从心灵上的空虚缺憾来说,也是有失偏颇的。一个人的作品很难从他个人的经历中抽离出来。从冯延巳的生平来看,面对内忧外患的局面,那种在走向灭亡的挣扎用情态度,自然会在词里体现和流露。

    南唐是一个稳定富庶的国家,根据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们在低层次的需求满足后,必然会在自我实现的过程中,去追求一种能给予自身“高峰体验”的情感。从这个角度来说,倒是暗合了蒋勋的说法。

    但是后来,南唐强敌压境,无论是国家,还是个人,都要面对一种灭亡的命运。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会产生强烈的宿命感和无力感。叶嘉莹对此称之为“天注悲剧”,而蒋勋则称之为“颓废美学”。冯延巳究竟属于哪一种,只有冯延巳自己最清楚。

    朱光潜说:“一首好诗,好比一片自然风景,观赏者要拿出自己的想象和情趣来交接它,才能有所得。他所得深浅和他的想象与情趣成比例。”对这种观点,我深以为然。一首好诗,一篇美文,只有遇到真正的“解人”,才能迸发出最灿烂的光彩。

    但凡好的作品,大都会有一种很强的代入感,就如冯延巳的这首词,他的那种“闲情”,他的那种执着,不同的人可以代入不同的情感和故事。这种情感上的百搭,拉近了作者和读者的距离,从而不同的人,会从同一作品中,得到不同程度的情感体验和美感体验。

    我认为一篇好的作品,最佳艺术美的状态应该是:好的内容+好的形式+真正的解人。这就好比美女和才子之间的邂逅,只有遇到对的人,在目成心许、电光火石的那一刹,才能达到美感体验的巅峰。当然,这样的时刻是可遇不可求的,正因为懂得这一点,伯牙才毅然绝弦。

    或许,美感体验最不实用,但它确实是存在的一种更高级的感受,它带给我们心灵的愉悦是任何物质的东西无法替代的。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忙里偷闲,去欣赏美文,去享受这种艺术的美的趣味。我相信,那一刻的你,一定是超越世俗的、自由的精灵!

    又是一年春来,你的心头是否涌上了闲情?又是绿柳拂堤,你的心头是否又平添了一段新愁?这样的时候,你不妨走近独立小桥的冯延巳,和他一起,看平林新月,任风满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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