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

看到家里那辆木制独轮小推车，就想起了舅爷。

舅爷是奶奶的弟弟，已经离开36年了。由于眼睛的原因，舅爷一生未娶，鳏老至终。

虽然独身一人，舅爷并未自暴自弃混日子。为了改善生活，过上好日子，他“折腾”过很多营生，干过“那个年代”的很多活计。

我们这一带，由于地处淄河阳河和清水泊附近，芦苇丛生所以自古有编苇席的传统，也是一项重要的家庭副业。农闲时节，几乎家家都是“男办女编”（“办”就是办苇蔑子，包括劈、淹、碾、扒、趟等工序。详情可阅读我的文章《悠悠苇編情》了解）。编席属于生产环节，苇席编好后，要把它变现补贴家用，这就是销售环节。RMGS时期，大部分家庭苇席是生产销售一条龙的，自己编好后，积攒到一定数量，家里的男人便三五一伙，用小推车推着去胶东、临朐一代销售。因为这些地方不生产苇席，所以价格比我们当地略高。

舅爷自己一人，不编苇席，于是就倒腾苇席，赚中间差价。那个年代，全家齐上阵，编一张席的利润也就五毛钱，贩卖苇席的利润还要低，但再低也是利润，否则一分也赚不到。每到冬天，舅爷就每天赶集收席，然后再用小推车推着去胶东等地销售。

那时，交通不发达，都是走一些乡间土路，一个来回差不多要一个月左右。那个年代，经济落后，不想现在住宿吃饭这么方便。路上可以说是餐风露宿，走到那里，饿了就吃点自己带的干粮，渴了就向沿途好心人家要点热水喝；累了就停下吸一袋烟，休息片刻，然后继续赶路；天晚了，就路边桥下、人家的大门洞里，把自带的铺盖一铺睡上一宿，天明再走。小推车伴着舅爷，走过平原，也爬过山路；趟过水，也过过桥；走过凛冽的风雪，也碾过雨后的泥泞。

改革开放初期，舅爷有迷上了养家兔。说做就做，于是家里墙角边、屋檐下，垒起了一排排的兔舍。兔舍里、院子里到处都是兔子，灰色的，白色的，还有灰色的。舅爷把整个院子都变成了兔子的天下。

于是，舅爷每天的任务不是推着小推车到坡里割草喂兔子，就是用小推车推着笼子赶集买兔子。每天餐风露宿，早起晚睡，全部心思都铺在了兔子身上。然而，由于不懂技术，也不太了解这方面的行情，不长时间，舅爷就处理了所有兔子。

再到后来，舅爷有看好了养蛋鸡。也是雷厉风行，把三间土坯房的两间，改建城鸡舍，进鸡苗，摇身一变成了我村历史上第一个养鸡专业户。我依稀记得，养的鸡苗说是最新蛋鸡品种，一年一只鸡的产蛋量是288个，故名“新杂288”。自此以后，刚清闲了不几天的舅爷，有忙碌起来。刚开始，每天制作鸡食、喂鸡，清扫鸡舍，定期打疫苗，忙的晕头转向。那时还没有专门的加工成品饲料，鸡在一天天长大，食量也与日俱增。为了满足鸡的生活需要，舅爷每天天不亮就推起小推车下东洼，割苣苣菜，回来后再用菜刀剁碎与玉米棒子面混合，制作鸡饲料。那段时间，舅爷一点闲暇都没有，全部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了蛋鸡身上。等到鸡长够身量，也就进入了产蛋期，苍天不负苦心人，舅爷的付出终于获得了回报。看着每天捡拾的一筐筐鸡蛋，喜在脸上，但也愁在心上。因为你必须尽快赶集把蛋卖出去，才能变现，才能赚钱，无异又增加了劳动量。舅爷几乎是上午赶集卖蛋，下午下洼割野菜，回来再制作鸡食、喂鸡，天天连轴转。

长期的劳累，上了年纪的舅爷最后无法承受，最后只得把蛋鸡处理。然后，舅爷一气之下逃离了村子，去了东北我二姑家。那时我还少不更事，看着舅爷的离去，感觉有种“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潇洒”。

好景不长，几个月后，家里接到二姑家表姐的来信，说是舅爷身体状况不好，去医院检查说是肝硬化，腹部已经积水。

过了不几天，舅爷从东北回来了，身体虚弱，腹部很大，是肝积水的症状。现在想来，应该是肝癌，原因与他的劳累不无关系，也与当时的人鸡同处一屋的居住环境有关。天命难违，由于已是晚期，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是保守治疗，打针吃药缓解病痛。生活上尽量满足他的需要，想吃啥就给他做啥买啥。

舅爷没有儿女，父亲作为他唯一的外甥儿，每天给他端屎端尿，床前床后的伺候，定期带他去医院检查。父亲后来曾说，舅爷到了人生最后的日子，看淡了人生，悟透了人性，当挚友亲朋叮嘱他赶紧安排好自己的后事，把借出去的钱收回来时，他默默的选择了放弃债务。那个年代，孩子多大家庭事多，需要钱的地方多，舅爷独身一人又能干，赞下不少体己钱，便会有不少庄里乡亲来借钱，而舅爷每次都是慷慨解囊。父亲后来说，舅爷病后，有些仁义的借钱人及时的还了钱。没还钱的，压根就不想还了。他那种情况，再去要债也是情理之中，但若是遇到无情无义之人，也是没有办法，反而徒增烦恼。舅爷干脆就好人做到底，或许你们还念我个好！

舅爷是1984年秋天去世的。父亲一直送他老人家入土为安。之后，父亲积劳成疾，大病一场。舅爷没给父亲留下什么像样的遗产，除了他的三间当过鸡舍的破旧土坯房，就是这辆小推车。

舅爷已去世多年，父亲去世也十五六年了。现在有关舅爷的东西只有他的这辆小推车了。

有人说：人这辈子一共会死三次。第一次是你的心脏停止跳动，那么从生物的角度来说，你死了；第二次是在葬礼上，认识你的人都来祭奠，那么你在社会上的地位就死了；第三次是在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后，那你就真的死了。

我记录下这些，希望让更多的人知道舅爷，知道到他曾在这个世界生活，为了生活奋斗过，拼搏过。

舅爷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