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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六一
《姑苏晚报》
2019-05-31 00:00
金华
我舍不得和这样的我告别,那就只能和从前顽劣的我告别。
张小丽来操场上找我,说王老师叫我去一趟的时候,我正反身双腿勾住双杠,头向下晃悠着荡秋千。换作别的老师,我肯定只当没听到,反正我脸朝下她也看不到我。一听是王老师,我马上跳下来就往王老师的办公室飞奔。
那一年我11岁,是八坼中心小学五年级三班的学生。成绩马马虎虎,性格比男生更顽劣,是学校出了名的皮大王,因为这硬伤,五年小学读下来,连个小组长都没有当上。几乎所有老师都不喜欢我,作为回报,我也不喜欢所有老师。除了王秀莲老师。
王老师是我们的音乐老师,40多岁,瘦削身材,一张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踩起风琴来前仰后合气喘吁吁,教我们唱歌只是意思一下发个音,稍微高一点的音就哑着嗓子爬不上去。王老师是常熟人,正经师范大学的毕业生,她和我们学校那些风风火火叽叽喳喳的女教师看起来很不一样,她性子温婉,从不高声大气说话,举手投足都有一股特别雅致的味道。
王老师的琴弹得极好,行云流水一般流畅。她编的舞也好,每年学校的六一文艺汇演,一大半节目都是王老师排的,每年都引起轰动。王老师最喜欢我,她常说我的嗓子好,多高的音都翻得上去,还说自己年轻的时候,
也有这样一副好嗓子,后来因为生病吃药把嗓子吃坏了。上音乐课的时候,王老师常常叫我站在她的风琴旁边给同学们领唱,我从不怯场,音乐课是我最自信的课堂。好几次我唱到得意的时候仰头一望,正好看到王老师温柔凝视的眼神,这眼神里有鼓励,有赞许,有期望,让年少的我得到莫大的鼓舞。
我如一阵飓风冲到了王老师的办公室,王老师,你找我?”“办公室里的老师都诧异地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各种内容。王老师丝毫不理会那些目光,柔声对我说:六一儿童节快要到了,我想排个节目,你上台独唱一首歌。我急切地看着王老师说:好啊,让我唱什么?王老师轻声吐出五个字:《血染的风采》。话音未落,办公室里顿时炸了窝,老师们丝毫不顾忌我的面子,直接说,这歌她唱得了?
王老师用眼光扫视了一下四周,轻缓却坚定地回答:她唱得了。我也毫不迟疑地说:我唱得了!这歌我会唱!王老师挥挥手说,你去吧,放学了留下来排练。
那年的六一儿童节,我穿着母亲特意为我订制的白衬衫红裙子,脚上是一双红色搭袢丁字皮鞋,神气又激动地和同学们一起排着队去大会堂参加文艺汇演,王老师给我用油彩画了浓墨重彩的妆。我一头短发扎不成辫子,王老师别出心裁用红绸子做了一个大蝴蝶结,给我用发卡夹在头发上。
我的节目开始了,在王老师的伴奏下,我听到自己的歌声如云雀一般飞出了舞台,在大会堂的屋顶盘旋绕梁不息。我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我觉得我从来没有唱得这样好过,多高的音都轻轻松松翻得上去。一抬头,王老师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赞赏和欢喜。节目表演结束,会场上爆发出掌声。下场的时候,我受到了所有候场师生的夹道欢迎,他们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诧和钦佩。那一刻,我知道我从此出名的不再是“皮大王”,而是“金嗓子”。
放学回家,外婆给我肥皂和毛巾,嘱咐我“赶快好好洗洗干净!”我蹲在门口的小河边,看着水中的倒影,觉得这个人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美好,这是平时那个顽劣如男生一样的我么?顶着这张眉目如画的脸的人,是如此美丽成功,受到全校师生的赞扬,我舍不得和这样的我告别,那就只能和从前顽劣的我告别。
我一夜之间长大了。我们是最后一届五年制小学生,那一年夏天,我告别王老师,成为了一名初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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