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爱哭鬼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姚芊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沙拉和三明治。我问她上午十点半吃的饭算早饭还是午饭,她眯着眼笑,用纯正的英国腔告诉我这叫做Brunch,外国人现在都流行这么吃的。
拖拖拉拉到了下午,李叔准时出现在了公寓楼下,姚芊早几天已经去学校报了到,于是今天说要一同陪我去报到。我们俩的学校隔得不远,以武汉的路况居然在半小时内就能到。姚芊陪我去领完书拿了军训服之后,我们回到了我的宿舍里。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其余三个女孩都在,我略略扫了一眼她们的穿着和日常用品,迅速把我和其中两个女孩划分到同一类,而我斜对角的那个女孩,应该和姚芊是同一类,但应该没有钱到姚芊那个程度。
秉着一向不会主动交友的原则,我默默收拾着床铺,并未开口讲一句话。姚芊则属于那种看上去热情洋溢但实则也不太愿意主动结交新朋友的人。也可能是在这一点上的共通性,我和姚芊这么多年来也终只有彼此。其实按着姚芊的家境和出手不凡的阔绰,我本以为她是个社交圈很大的人,但自认识以来,她抽烟上厕所是我陪,逛街做指甲是我陪,偶尔连家长签字也找我代劳,尽管我的字体幼稚又难看。
除此之外,我从没听姚芊以“我有个朋友”这样的方式讲过任何别人的故事,她的故事都是关于她自己的,但又确实没告诉过我关于她的什么故事,就连“陈先生”的故事,也不知真假有几分。
我不禁在想我究竟了解姚芊多少呢。我只知道她有钱,她很有钱,她天真又热情,漂亮又招人喜欢,但她只有我一个朋友。
直到收拾完寝室出门吃饭,我也没和其他三个女孩讲上话。倒是斜对角那个女孩为了跟我们炫耀她的Coach包包,事先夸赞了姚芊那天背的包包,但在知道姚芊的包价格在自己的十倍左右之后,立马找了个由头落荒而逃。
“太尴尬了燕子,你真的要在这么尴尬的寝室住四年?”姚芊夸张地抖抖自己的裙子,“你室友都严肃到吓我一声冷汗。”
“以后少背你那么贵的包吓唬我室友,我室友一看我有年纪轻轻就这么有钱的朋友,还以为我俩都是混二奶圈的呢。”
不知怎的,我内心那片几近荒芜的竹林又腾腾漫了出来,茂密而张狂,破喉而出直逼大脑,化成尖酸刻薄的话溜进了我和姚芊的耳朵。
她一定被我的话吓到了,一向温顺平和的我怎么能随口说出“二奶”这种词汇。
于是她怔怔的看着我。
抢在在她做出对不起的口型之前,我说:“我开玩笑的呢,你一看就是富家小姐。而我姿色平平,一看就卖不出去。”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片竹林覆盖了我脑袋里所有能思考的区域,我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无比恶心,又无比真心。
我们都没有讲话,我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打破这僵局,怎么能顺利收回我的自卑和刻薄。
姚芊欲言又止,她勉强自己换上笑意,又恢复了她标志性的一半天真一半热情的神情,摇着我的胳膊撒娇似的说:“好燕子,你搬来和我住吧。”
姚芊,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的宽容大度热情天真,你的漂亮你的富有,你浑身上下的每个优点都让我无比嫉妒。
吃过晚饭之后,姚芊执意要我跟她回家,但就在我们有说有笑推开家门的时候,发现有个男人坐在沙发上边看杂志边喝着咖啡。
男人大概四十岁左右,没有秃顶或大肚腩,头发用发胶稳稳固着,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白衬衣戴着领带,身旁放着脱下的西服外套,轮廓不算好看但透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沉稳和魅力。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陈先生”?
“回来啦。”他抬眼看了一眼我们,目光又在我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你怎么来了……”姚芊的语气完全弱了下去,连神情也变得极不自然,她甚至错穿了我的拖鞋,支支吾吾地问道。
“来看看你。”男人起身迎了过来,礼貌地为姚芊拿下了挎着的包包挂在了壁橱里。
“这是我爸,陈礼南。这是我朋友,燕子。”姚芊快速地深吸了一口气,为我和陈先生互相做了介绍。
陈先生和姚芊立刻对视了一眼又互相躲开,随即陈先生向我伸出了右手:“老听芊芊说起你,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我礼貌地伸出右手和陈先生握了握。
“芊芊,那我先走了,我住在维纳斯酒店,待会儿过来找我。”陈先生拿起西装外套,快速地离开了,咖啡还留在桌上,散着热气。
姚芊没有讲话,坐在沙发上玩了会儿手机便说要出门去找陈先生了,并且交代我不用等她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的身边空无一人,姚芊彻夜未归。直到接近中午,姚芊回来了,没有化妆无比憔悴,皮肤透白得可以看见红血丝,她直奔浴室打开了水阀,我俯身在浴室外,隐隐约约听见她在哭。
我站在浴室外等了她一个小时,直到完全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出于一半担忧和一半好奇,我敲了敲门并迅速挤进了浴室里。
姚芊就那样躺在浴缸里,满盆子清澈的水,紧致细腻的肌肤完全暴露在我的视线里。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陈礼南收养了。他们夫妻俩没有孩子,而我没有父母,也算是缘分。十四岁的时候,我跟陈礼南上了床,是我主动的。燕子,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他。”姚芊在讲出这些恬不知耻甚至是违背伦理道德的话的时候依然能带着天真的语气和炙热的眼神,这仿佛就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
“后来不出一年就被他老婆发现了,把我赶了出去。后来我去了另一座城市,正式成为了陈礼南的小三。我不敢交朋友,我怕融入任何一个圈子,我不知道怎么编造我的来历和身份。陈礼南不在的时候,我甚至十天半个月都不跟任何人讲一句话。”
“可我得继续读书呀。再后来我就认识了你,一个和我一样孤独一样寂寞的你,我太需要一个玩伴了,一个不关心我从哪儿来过得好不好但能陪我说话吃饭的玩伴。”
她总能把别人的冷漠自私理解得如此自然得体。
以致于我本该跳起来指责她骂她甚至把她从浴缸里拖出来打醒这个不要脸的小三,但我却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把自己冰凉的手覆在她更加冰凉的手上。
“好啦,我已经把我第二重要的秘密告诉你啦。”她终于敢正眼瞧着我,对上我同情又呆滞的目光。
“那第一重要的秘密是什么呢?”
“我的睫毛是接的。”姚芊皎洁一笑,宛如天上明月。
在那一刻,我能感受到我内心的竹林几近荒芜。我以为高高在上优雅纯洁的公主,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天日人人喊打的小三而已,姚芊,我们终于平等了,之前所有对命运不公的斥责荡然无存,终于我也能用同情怜悯的、宽容平和的目光和她对视。姚芊,我宽恕你,宽恕你所有的罪恶,宽恕你带给我的所有屈辱。
如果有上帝视角的话,你们一定会看到这样的一幕:一个女孩打开了浴室里暖暖的灯,另一个女孩美好晶莹的躯体慢慢从水中腾起,等着她最好的朋友拿来浴巾亲昵地替她擦干身上的水珠,两个女孩在收拾完浴室之后边互相擦拭头发边谈论着娱乐圈最新的八卦。镜头转到窗外,车水马龙,繁星点点,拿来当电影的最后一幕再合适不过。
如果不是后来许嘉言的出现,我和姚芊的故事可能就这样结束了。但生活的离奇程度永远出乎你的意料,就像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以后会想姚芊去死,并且我真的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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