巜东方散文杂志》
倒春寒之后迎来新一轮的晴暖,阳光跃进了门,稳稳地洒在茶几上,当然也洒在那盆水仙上,洁白的花瓣簇拥着黄色的一圈花蕊,金子般闪亮。
捧一本书,任自己沦陷在一盈暗香,远去多年的那个黄金梦,又在这花朵上盛开一回……
那是婚后的第二年冬末,我们的小生意才刚开始,家庭经济还很拮据。像为过年做的其他准备,我买了一盆水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选的枝叶稚青,花骨朵还隐匿的那种。它长得快花开也急,这样的一盆才可让屋子里年前几天至整个正月都是芬芳馥郁。仿佛开的太早香落的太快都浪费了那十块钱。
有一晚上,先生一进门就说:“我今天弄了一个好生意,能赚十万块!你想不想?”
“什么,十万?”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开玩笑也开靠谱点行不?”
“是真的!弄40斤金子买给银行!两边都问妥停,差价有4块多一克呢!”先生靠近我的耳朵低低地说,双手还握成话简状,仿佛这屋子还有第三个人似的。
看来不是玩笑,是老天要让咱们发笔大财。大约生活就是这样,给你许多平庸也会在突然间来个惊喜吧。我扯着先生的衣䄂兴奋地转了几个圈。不到一分钟,我又清醒了,确定这只是个吹弹即破的梦,如耀眼的流星一划而过,只是个梦,黄金梦,只合殒落。我说:“当是40斤猪肉呀,哪里弄40斤金子?常说本大利大,一百多万,这比天文还天文数字的本钱哪儿弄去呢?”
我像只泄气的皮球,呆陷在人造革的酒红色沙发里。映入眼帘的那盆水仙葱翠欲滴,一泓清水滋养着圆满的根部挺直的杆径,顶着几个欲开的花骨朵儿,亭亭玉立,安然地对峙着北风拍响门窗的急促。岁华摇落物萧然,一种清风绝可怜。花儿啊,尚在生活中奔波中的人是做不到你这般出尘脱俗的。
“穆老板有货,我们出手了再还本给他。”先生说。看来他们巳经碰过面了。穆老板是一三十多岁的私人金矿老板,当地人,高个子黑脸孔,言语不多穿着比城里人还时尚,开个铮亮的桑塔那小车。当时的话就叫爆发户,现如今就是土豪。在我们这拿过几次采矿设备的零配件及钻头钻杆等耗材,这样的人,就算来一次印象也是极深的。
我不信:“他和我们只是普通熟人,他敢给你40斤金子?就没别的条件?”
“你凑两万现金,明天晚上他来家里,一手交金子,一手拿预付款。到时若生意不成,扣五千当跑路费。生意若成,这两万当我们给的吃红。”先生说。
到底是大老板,想的周全,深谙买卖怎么赚钱,又懂予以一个普通人的信任还可以多赚钱,更懂护盘万一黄了的生意怎么毫发不损。这来我家交易,不就是以防万一出个差池,我们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
第二天,下起了鹅毛大雪。路灯亮起时,穆老板来了。我端上茶:“五层,爬累了吧?”
“与爬山上矿相比,这不算个啥。嘿,这大冷的天你家熏香了?”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蛇皮袋放在茶几上。
先生指指蛇皮袋旁的水仙。穆老板坐在沙发上的身体向前倾去,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什么花?又香又好看,我们山里没有。”
一听说是水仙,连声说:“名字也好听,你们城里人就是雅!”
我笑着说:“十元钱一盆,穷雅。”
我递上二万元:“除了手上的这枚金戒指,从没见过一块块的金子呢。”
穆老板并不点数钱直接就塞进小山羊皮袄的口袋,指了指茶几。
40斤金子就这么大一砣?黄澄澄的,约十二厘米长宽,方正的一块,还没以前学校的馒头大呢。我单手去抓,却拿不动。先生笑我:“看她有宝气,以为自己是举重运动员呢。”古话说寸金寸斤,真是不假!
穆老板又倾下身休,嗅了嗅那几朵纤致的小花,起身告辞。浩瀚冷冽的夜空,雪落无声,美。玲珑疏影的水仙,花开无语,美。那金黄的一砣,我用手绢包着放在枕边。那一晚,我梦里的底色都金光闪闪,无数朵花在天空飘飞,似雪花又似水仙花,一样的六个花瓣,一样的皎洁如玉,一样的明灿金黄。
醒来,赶紧美梦成真去。
先生说要学穆老板财不露白,仍用蛇皮袋装着那方金子让我提着。我找了条细绳吊紧袋口,攥紧抱紧坐在先生的摩托车后:“等下这一百多万还用这袋子,装得完吗?”
他走进人民银行,我在外候着,兴奋得忐忑难安。
过了一个小时,先生出来。我迎上去,接过那蛇皮袋,心骤然凉到谷底,惊讶地小声问:“为什么不是钱?”
“穆老板,不好意思,没成。银行说成色太高,要降至两个九。我在银行等你,你来取。”先生拨通了电话。
第二天晩上,穆老板将蛇皮袋交给我们:“连夜弄了十几个小时,加了铅和银,两个九了。明天上午我来你家。”
虽然第一次去银行交易的不成功化作一瓢冰水,兴奋的火焰被浇剩得奄奄一息。但重新枕着那成色恰好的一方金子,金色的光芒又在心底越烧越旺。我确信,我们与十万元只隔着一个夜晚。正盛开的水仙,暗香盈梦。
早八点,我们走进银行,他进去,我在摩托车旁等。大年二十八,雪后的冰冻天。我轻轻跺着脚,听凭冷风吹在脸上,我心里是欢喜的。
不过半小时,先生出来了,让我不忍直视的是那个蛇皮袋以同样的形状和重量被拎着。我张大嘴,不敢问。先生一言不发,踩响了摩托车,轰隆隆的燥音里一股黑烟逶迤在雪地上。
所谓生意,就是顺着金钱延伸的方向找到一个使之发酵到可以放逐的地方,然后放逐。生意的结果,不赚就是赔,什么结果,都要面对。
上午十点,穆先生来了。他说:“收购价突降,全国统一的,谁也料不到也没办法的事。”
“是啊,真不好意思,哎,怪自己运气不佳。若卖给银行,我得亏八千,穆老板这几天的跑路费,正给。”先生说。
穆老板从口袋掏出那两沓钱:“二万,还你们。”
“不是说好扣五千当你的跑路费吗?生意不成仁义在。”先生说。
“没事,我们之间的信任值五千。现在,我不缺这五千,你们缺。所以我不要了。十万也不算什么,你们年轻,多少个十万也挣的来。”穆老板笑着起身告辞。
我说:“这怎么行,是你先信任我们才有这桩生意,虽没成,早怎么说的就怎么办,你跑上跑下还花人力物力改成色……要不,我们送个礼物给你老板吧,过年的水果,带一箱?”我的目光落在客厅一角的两箱水果上。
“亏你想的出,穆老板家啥没有?”先生笑我。
“我倒喜欢这盆水仙,不介意就送给我这山里人吧!”
我们走出屋子,在一脉清香中互相祝福即将如约而至的新年。放眼望去,白茫茫的雪野铺满金子般的阳光。纤尘不染,晶莹剔透,好一个童话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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