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茶道与“化”文化”
魏子钦
中国茶道是中国茶人的生命文化之道,其核心精神在于“化”文化上。此“化”这不单是茶之境,是人生之境,也是生命之化境。中国茶道中理想的生活状态认为,身生活与心生活是无限相通而合一的。另外,在身心生活的感通下,从“有我之境”上升到“无我之境”,将得吾人之生命拉入艺术世界。
中国是茶的故乡。茶,从发现、利用到现在,经历千年之久。发展至一定时期,茶,不单只是物质饮品,还是茶文化的象征,使得中国茶道渐渐成型。中国茶道中蕴含着修养心性的文化信仰与生活理想。中国茶道开启了人与自然的相通之门,使内外联动,灵根慧起,身心一体,万物化一,体现中国茶道中的“化”的文化力量。
中国茶道中的核心精神“化”
“壶里乾坤大,茶中日月长。”数千年来,茶作为中国人的人生伴侣,走过无数岁月。关于茶,我们有太多话要讲。中国人认为万物皆可入道,茶道也由此而来。中国茶道是中国茶人的文化生命之道。那么,茶道精神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日本茶道曾将他们的茶道精神概括为“和、敬、清、寂”。韩国茶礼则有讲“清、敬、和、乐”或者“和、敬、俭、真”。早年间,我国台湾茶人提出“清、敬、怡、真”茶道精神的说法。1989年,庄晚芳先生将中国茶道概括为“廉、美、和、静”,以此来明确中国茶道的理想追求。可见,海内外茶人虽对于茶之精神的追求与把握是不尽相同的,但其共同点是茶人专意于人生信仰与安顿身心的文化思索。见此诸多茶道精神说法,在这里我们大胆地提出,一言以蔽之,中国茶道的核心精神在“化”。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茶处山谷林野,吸气清地灵,受水泉涤洗冈阜环抱,是天地化合的柔秀之物。从煎茶饮茶来看,陆羽提出“清饮法”,提倡一泉一茶的搭配。张源在《茶录》言:“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体。”认为非真水莫现其能,非精茶莫窥其体。茶水化一,使简单之味天趣悉备,化之尽矣。此“化”不单是茶之境,是人生之境,也是生命之化境。即茶之色、香、味、神、境,化为一体,无形中完成生理向精神超拔的过程,开启茶汤背后的生命文化意识。
中国茶道中“化”的理想生活
按照古人的理解,茶一字寓意人在草木间。林语堂讲:“清茶一壶,中国人便可随遇而安。”知堂老人讲:“品茶,可抵十年的陈梦。”中国人对茶的向往,体现了对人生理想与高雅生活的追求,几乎深入到了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
钱穆先生言:“人的生活,可分为‘身生活’和‘心生活’,”即是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并认为这两种生活是关联互通的,身生活可以通达到心生活,心生活也可感通到身生活。虽然钱穆先生认为此两种生活不可合一,值得注意的是,顾随先生认为“一切的最高境界是无限”。这样看来,在最高境界对茶事的观照下,发现中国茶道中的理想生活状态,即身心生活可以实现无限相通而合一的。
身生活是现实的。粗浅讲,百姓以食为先,吃饭喝水是身生活最基本的需要。三餐饱腹,喝水解渴,这种生活是简单日常的,不可缺少的。茶人品味蜜香茶甘,获得口腹上的味蕾爽朗,短暂放下现实重担,调适现实世界带给人的紧张感。宋徽宗赵佶在《大观茶论》序言中写到: “至若茶之为物……冲淡闲洁,韵高致静。”这是宋徽宗对茶之“化”在身生活的觉醒与感知。茶不仅是生津解渴的饮料,还是极具药理功能的保健饮品。《草本纲目》言:“茶阴中之阴,最能降火……又兼解酒食之毒,使人神思闿爽。”据现代科技对茶的分析,茶叶蕴含丰富的维生素与矿物质微量元素,并具独特成份,如茶多酚、茶多糖等。因此茶叶作为饮料,具有清心明目、美容减肥、抗衰老、防癌、防辐射、降血压、降血脂及降血糖等多重独特功效。可见,茶使身体的自觉解放,在身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归至生活处,茶人品一杯茶,其味无穷,但这种味,还只是身生活的意义,须把尝到的味反映到“心”,此味才始有心生活的意义。
心生活是理想的。一茶千味,以身品茶茶入身,以心观品茶入心。我和你一样的吃,但反映到心上,却发生了两样意义。以心观茶水之化、人茶之化,在心下成了一问题,据此问题调适上遂,在心生活上将“化”无限推开,它把穷年累月所经历和领会一体化成,渐“化”成了各自一个“茶人”,使茶之“化”得到最终诠释。中国茶道以“化”试图打开生命之文化格局,置俗世于度外。心通过“化”的净化,将人融于茶,将茶化作我。正是心灵成长、自我伸张和理性意识之崛起。“茶人的心,逐渐发展成‘生的本体’,在人生中变出了一个有意义的、精神的、‘心灵’的世界。”
梁漱溟曾言:“化是什么?化就是生命与宇宙的合一,不分家,没彼此,这真是人生最理想的境界。”牟宗三先生也讲“‘化’认为化是毫无黏滞、执着、冰结与限制”,达“超自觉”境地。人如果能在随时思考焦虑的自觉中得以超脱,便是化之境。可见,“化”是从内心涌向根源性的生命力量。中国茶道中的“化”,使人借助茶的作用在现实的生活世界醒来,将身与心的生活推向无限,这是人生境界的完全开显与心体呈露。茶使身心具化,使生理之我与意识与情感之流的我共在。心生活将身生活从暂时性中超拔出来,转而进入永恒性,身生活将心生活从理想性中渗透进去,转而进入现实性。身生活即是心生活,心生活即是身生活,身生活与心生活相通而合一。
中国茶道中“化”的艺术世界
茶能唤醒我们心灵的力量,呼唤内心最深处的自我,此种生命文化的身心生活感通,使得吾人之生命进入到了活泼泼的鸢飞鱼跃的境域,进入到艺术世界。其心既安且乐,亦仁亦寿。使之陶醉,而使之不自觉的自觉在其中。
中国人擅长将生活艺术化,纵使是吃饭饮茶,此类小事,也有极深艺术造诣。明书画家徐渭(1521—1593)被世人称为“茶痴”,他明确提出茶之四境说,即物境、艺境、人境、心境,徐渭所言茶之四境是说,由梅林竹海、幽静清雅的物场所转向弄箫抚琴、雅致脱俗的艺术氛围;再由“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人关系转向一心悟道、人茶合一的心境界,并认为四境具存,方为化境。王国维先生讲得好,言“宇宙人生境界,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有我之境,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按照王国维先生的想法来解读徐渭的四境说,这可以说是“隔”入“不隔”、“写境”进“造境”、“有我之境”转向“无我之境”的境界升格体现。
那么,“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是什么意思呢?
“‘泪眼看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有我之境也”“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无我之境也”。不难看出,“有我之境”强调“我”在观物,主客体明显分离。即徐渭所言的物境、艺境、人境,但与“真感情”“真景物”尚隔了一层,不能体验“完全之真”。他们虽“入于人者至深,行于世与尤广”,但不能“出入自如”。另外,“无我之境”强调无“我”或无与“我”相关之种种,它把外面大“自然”和人的内心“德性”化一而艺术化,把自己生活投进在艺术世界中,使我们的人生成为——艺术的人生,即徐渭所言的心境。“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消除主客,“能进能出”,臻至无上“化”境。
卢仝所作《七碗茶诗》,有“柴门反关无俗客”至“乘此清风欲归去”句,即消渴喉润、破闷发汗、骨清通仙、登蓬莱仙境、至羽化飞升,也可说是王国维先生所讲的“无我之境”的体现。皎然更将“无我之境”的“化”体验发挥到淋漓尽致。他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诗云:
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爂金鼎。
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
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
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
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徒自欺。
愁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
崔侯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惊人耳。
孰知茶道全尔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诗人醉心茶事,确信饮茶涤昏清神可得道升天。诗人有感水火生意、茶浆生机,写出一饮、再饮、三饮之后精神心理上的不同感受,于茶汤翻滚处,言“此物清高世莫知”,用不可言说式,来表达“化”的生命体验,此生命则安放在艺术境界中,而自得其乐。从某种意义上讲,茶道之化与人的心灵体验两相契合。实现了人们从世俗生活的烦扰中超脱而出,渐与外物接触中达成和解。
这正是对生命历程的一种追溯,正是“宇宙原不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可以看出,“化”不是现象界中茶与水、茶与人的融摄,而是生命文化的意义敞开,是人性内在根源性的升起。曲成周致,遂与自家意思一般。人文之光,自照照人;人文之化,生化不息。人在文化的圆满与充实之中成长,在生命的生发与流衍之中开展。
结语
面对当代生活节奏的持续加快,可以据此解读中国茶道中的“化”文化,以有益于人们身心生活的净化。对中国茶道中“化”的阐发,可以彰显中国文化中的生命意识,促进当代中国茶道的文化发展,并对当代人的信仰追寻与生活调节有所益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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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长春: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6。
8.弗兰克·哈德利·墨菲.《茶之精神》.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7。
9.王国维.《人间词话》.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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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中华文明》第2期
主编:雪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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