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上有一张流传甚广的照片,那是1990年2月14日,美国发射的宇宙探测器“旅行者号”在即将飞出太阳系时,NASA(美国国家航天局)接受了著名科学家、科普作家卡尔·萨根的建议,操作旅行者号最后一次回望地球所拍摄下的。在这张广为人知的照片中,我们的家园——地球,只是一个暗淡的蓝色小点(Pale Blue Dot)。
暗淡的蓝点卡尔·萨根,这位当代最伟大的科学家、科普作家和科幻作家,据此略带忧伤地写道:
卡尔·萨根On it everyone you love在那里,你爱的每个人
every one you know你认识的每个人
everyone you ever heard of你听说过的每个人
every human being who ever was在这世上存在过的每个人
lived out their lives 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在这个只有两三个像素大小的暗淡蓝点上,生命历经数亿年演化,仿佛一颗种子自地下破土而出,逐渐成长为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而不知道在哪一棵进化的枝桠上,古猿开始直立行走,解放出上肢用以从事更为复杂的活动,进而产生了一种被称为“意识”的东西来感知周围的世界。从生物学意义上来说,这种被称作“智人”的物种与其他物种并无显著区别,却一跃而成为整个地球生物圈的“主人”,这一进化过程如此迅速,以至于在整棵进化大树上,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片小小绿叶而已。
从某种程度来说,《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这本书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和卡尔·萨根的基本目的是一样的,都是试图从更高、更广阔的尺度上审视人类自身,忽略人类个体,把目光投放在整个人类文明和我们赖以生存的母星地球上,只不过一个是从时间的尺度,另外一个是从空间的尺度。进化树上的一片绿叶容纳了整个智人发展的历程,宇宙空间中的一颗尘埃包含了智人群体所有的光荣和梦想,正如芥子之纳须弥,在如此广阔的时间空间尺度上,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
但是对于人类群体而言,牢记历史是如此重要。尽管时间之河悠远漫长,逆流而望,始终无法看清河流的全貌,然而我们还是竭尽全力去寻找和发现一路走来的脚印,并且希望能够把它们牢牢地存放在人类集体记忆之中。所以我们会对2万年前先民们在洞穴中留下的手印珍而重之,回溯和守望历史,似乎也成为人类的独具的本能,因为除了人类,没有任何动物能够产生“历史”的概念。
法国洞穴人类手印,时间在2万年前尽管我们如此自负,但事实上与其他动物相比并没有特别之处。尤瓦尔告诉我们,早期人类在大约200万年的进化期间一直只在食物链的中端徘徊,较大的脑容量和直立行走甚至还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即便是后来,和近亲尼安德特人相比,智人在肌肉发达程度和脑容量上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那么在7万年前智人之所以能够走出非洲,走向阿拉伯半岛,进而在欧亚大陆乃至全世界开枝散叶,最后终于占据食物链顶端,在尤瓦尔看来,全靠我们智人产生了认知革命——得以用全新的方式来思考和交流,学会编织出虚拟的故事来组织起超过150人的大型团队进行合作。
这个观点十分新奇。如果不是沉下心来认真琢磨,真的很难相信我们赖以生存的一些最基本的东西,比如国家、法律、宗教、政治,乃至于公司、经济、家庭……都只不过是头脑中虚构出来的概念。我们工作和生活中的一切都建立在这些虚构的概念之上,在共同承认这些概念的前提下,我们构筑起极其复杂的故事网络,完成其他动物(包括我们的近亲尼安德特人)所无法完成的伟业。
是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但是仔细阅读尤瓦尔的解释,不得不承认他的理论是自洽的。这种解释令人脑洞大开,如果接受他的理论,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将会发生全新的改变。
复杂的社会网络,只有智人才能有效组织起来认知革命发生后,差不多过了5万年,在公元前9500年至公元前8500年左右,发生了影响智人发展历史的第二次革命,即农业革命。这次革命使得智人种群从采集狩猎的生活模式转向种植和驯养,人类由此在某个地点定居下来,形成了特定的生产生活习惯,人类工作分工日益精细,组织日益严密,由想象虚构出来的故事也越来越丰富,形成了稳固的社会秩序。毫无疑问,农业革命提升了人类群体的工作和生活效率,但对人类个体而言,生产力的发展、产品的丰富并不见得就能够带来幸福感的上升——与采集和狩猎社会相比,食物来源更加单一,农业生产活动对人类身体摧残和对自然环境破坏的程度都上升了,人类群体内部产生阶级分化,极少数人过着幸福生活的同时,大部分人处于被压迫和剥削的地位,各种矛盾也更加尖锐了。从此,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永不再回来。
与此同时,人类历史也开始走向统一和融合。在尤瓦尔看来,这种统一和融合是由经济上的货币秩序、政治上的帝国秩序和全球性宗教这三个因素所推动的。货币统一了交易方式,帝国统一了疆域和族群,宗教统一了人们的信仰。在这三大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不同的人类群体开始具有某种一致的价值观,遵循一些共同认可的理念、秩序和规则,不同的文化相互交流融合,世界越来越呈现出“大一统”的趋势。
物理学的熵增原理告诉我们,一个孤立的系统总是趋向于无序化,整个宇宙的总熵值一直在增加,直到最后达到“热寂”状态,宇宙于是变成一个黑暗的大坟墓。人类社会的发展庶几近之。尤瓦尔在书中预言,“统一全球这件事,很可能已经离我们不远”,如果有一个政治实体实现了全球统一,原本丰富多彩的语言、文化、习俗、信仰逐渐消亡,建设巴别塔的阻碍是不存在了,然而人类社会也将变得死寂一片。实际上,这种趋势一直在缓慢而坚定地发展着,比如说,我父亲会说一种十分古老的客家话,而到了我这一辈,能说的人就已经寥寥无几了,可以想象,不需要太长时间,这种古老的语言就将消亡,再过100年,也许都不会有人知道它曾经存在过。
所以,“大一统”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呢。
古代埃及和古代中国的农耕、放牧壁画跨过农业革命,人类在大约500年前迎来了第三次重大变革:科学革命发生了,人类从蒸汽时代、电气时代前进到信息时代。技术的发展无与伦比。三次革命发生的时间间隔充分印证了刘慈欣在《三体》中提出的“技术爆炸”理论——人类的发展呈现出加速前进的状态。物质条件极大丰富,能源变得廉价和唾手可得,只不过,我们真的更快乐了吗?尤瓦尔在第十九章提出了这个问题,他没有给出答案,却提供给我们思考的空间,并且启发我们提出另外一个问题:我们究竟想要变成什么?基因科学的进步已经让我们有了挑战死亡的可能,对人类自身的改造甚至可能创造出另外一个物种——一个如神般耀眼,视我们如虫豸的物种。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所有人类都会生活在机器创造出的矩阵里,谁知道呢?到底选择红色药丸还是蓝色药丸,这真的是一个问题。
也许,还是要回到本文的开头,让卡尔·萨根来回答这个问题:
我们要跨越多少条河流,才能找到我们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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