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一）

她蔷薇般熏然的脸在这沉寂迷乱的夜色中绽放。馥郁的香水和浓重烟草的气息肆意交织，构成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低迷梦幻的爵士音乐在空气中不经意地弥漫，将颓废和奢靡蔓延到每一个角落。夸张的各色灯光刺眼地投射在每一个宿醉者的脸上，虚幻而不真地覆盖了每个荡漾着醉意的眸子。她喜欢这种美。败落而凄迷的美。她也需要，这种原始而放纵的幸福感。于是她选择把这个不眠的夜晚留给自己。留给手中的玻璃杯，留给在其中轻轻晃动的深红色液体，和那让人看不清世界的闪烁霓虹。她有一双流离而不羁的眼睛。人们说它们像妖精勾人魂魄。睫毛煽动时像振翅欲飞的蝶。眉宇锋利如刃，那是晴朗长空里弯弯的月。朱唇轻启，勾起一丝神秘而残忍的玩味，在粉色的暧昧光线中妩媚着。粗重的黑色眼线桀骜不驯，眼尾杨起一缕嚣张，像爪牙锋利的猫。眼旁的烟熏深邃，高傲而冷艳的铅灰色和深咖色闪粉描摹出她的唯我独尊和愤世嫉俗。樱唇上的深重粘稠的红色浓烈如血，鲜艳的轮廓勾勒出冷酷，决绝，嗜血。皮肤白的像中国陶瓷，清冷的仿佛看得见淡蓝色的血管，像吸血鬼。皮衣皮裤，衬托沙漏般诱人的线条。经过时仿佛起风。猛地仰起下巴，黑紫色的野性放荡的及腰长发朝后洒落披散，自耳根后掀起了一阵跌宕的波澜，在肩背上泛起了幽然的冷光。绝美的侧脸。一抹刺骨的寒色悄然闪过瞳仁，不着痕迹。喉咙滚动，饮下了又一口酒。手臂僵硬地举着酒杯置在唇旁。这个落寞的姿势停驻。一秒，两秒，三秒。只有浓密纤长的睫毛缓慢地上下起伏。时间仿佛静止。一声巨响。酒杯在地上四分五裂，里面的液体飞溅。脸上还是那份亘古不变的冷漠和执着，眼底浮动着深沉的寂寞和麻木。没有任何预兆，眼泪在转瞬之间喷发。措手不及。眼泪泛滥决堤。水漫金山，就要人命。厚重的睫毛膏被洗刷的一干二净，黑色硬块顺着脸上的细小支流而下，原本精致的脸上被条条黑色的轨迹覆盖。狼狈，不堪。冲进厕所，凝视镜中的自己。这个女人是蔷。苦笑。哇的一声吐出来，干呕的声音回荡在夜半无人的酒吧厕所间。用手背擦过嘴角的垂下的唾液，口红在黑暗中颓败，在嘴角拉扯出一条可怖的红色纹路。抬头是看到镜中一个妆容全花，双眼红肿且满面憔悴和疲惫的女人。泪腺崩溃，滂沱的泪水涌现。感觉心脏疲劳地不想跳动。靠在一面墙上，慢慢，慢慢地滑下，瘫软地倒在地上，身体像一块燥热的海绵。冰点酒吧。凌晨两点。蔷的眼神空洞。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衣服从肩上滑落，露出锁骨下方那处纹身。目光所及，蔷的心再次簌簌疼痛。伤口没愈合就再次被撕裂。蔷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冰凉彻骨。外面还是浓的化不开的夜。

蔷很享受众星捧月。强势自负，学校里唯一一个无视校规留瀑布般及腰长发的女生，擦肩时嗅得到她发尾的暗香。每天踏着几寸的高跟鞋，穿着改的超短的校裙，微风拂过时青丝随风飘舞，立在风中冰雪班无畏而凛冽的女生。高中校园里，暗花妖娆的蔷。当年夜只用了一当年夜只用了一句话就挟走了心如磐石，心高气傲的的蔷。夜路过蔷时俯身在她的耳边低语，蔷，你是叛逆的，我也是，我们一起逃离吧。那一刻蔷被征服了。伴随着冲动的余温，在午后温柔的日光里瞬间来了个急转身。如瀑长发甩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迷了夜的眼。短裙闪动的光泽在阳光下刺痛了所有路人的瞳孔。蔷像一颗明艳的流星被疾风般的夜席卷，浩浩荡荡。就是如斯的戏剧性，一个下午阳光下的一次耳语和一次转身。两个不羁的人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旅途。没人知道他们在追寻着什么。只知道他们像两个失去心智的疯子，狂热且不屈不挠。蔷只知道，每个孤单无依的晚上，开始有了夜的陪伴。冰点酒吧，成为了藏身之处。蔷最常见的风景就是凌晨酒吧的夜色。还有窗上反射出的夜的脸。蔷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张深沉的脸。如此的冷漠，如此的傲然，和对所有事物的不信任。眼底不曾有一丝丝的波澜，声音永远透着凉意，像冰水。蔷猜不透他。他就像一个谜，像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心仿佛是铁铸的。他冷静，谨慎，理智，哪怕和蔷一起浪迹，一起放纵。蔷是一样的。也许只有孤单的人才懂得彼此的孤单吧。两人身置酒吧一坐就坐到天边泛出光亮。相顾无言。默默不语。漫漫长夜在无声的泪或笑中逝去。夜最喜欢蔷美向极致的冷若冰霜。神情疏离的侧颜。血红色的指甲在银色月光下泛出的寒光。他们就这样，以独特的安静的方式相濡以沫，如同一个并不唯美的童话。但他们真真正正地了解彼此。他们是这个残缺的世界上唯一的灵魂伴侣。他们的心脏毫无间隙的契合。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他们没有期待。他们只有泡沫般的梦。脆弱，易碎。还有无止境的冷漠的耐心。但他们并不是全然安静的两个生命体。他们会做爱。那个晚上蔷醉了。蔷笑了，笑的妩媚撩人，盈着情韵。柔软甜美的身体依靠着夜，并粘附在了上面。火一般的热度，蔷在夜的怀里好像要自燃。眉眼弯弯，一言不发地抬头盯着夜，直勾勾地，双眸里装的满满的。明晃晃的，亮晶晶的，真美。夜低头，目光从窗外移到蔷的脸上。头一点点靠近，距离唇瓣只有毫厘。四目相对，片刻。刹那间柔软温暖的嘴唇互相碰触，互相缠绵，互相吸食，互相撕咬。他们沦陷在激情和欲望中。拥搂着彼此的身体，凭借本能褪去衣服。要怪就怪这个晚上吧，它太温柔。夜变了一个人。不，变成了一个动物。他像一头狂暴的兽，粗野奔放，贪婪无度，驰骋在身下横陈的玉体，释放一切，宣泄一切，不停地索要，直到两人精疲力竭，气喘吁吁。蔷婉转承欢，坐仰起伏，诚实的身体剧烈地颤动，摇晃，仿佛地震。两人在彼此的身体中狂乱地挑衅，等待着饥渴的对方平息自己燃烧的欲火。激烈的两人旋转翻滚，直至床被湿透散乱，两人的火热皮肤触到了冰凉的地板。骨架仿佛被震开。蔷跃上夜的身躯晃动，失去重心后前俯，牙齿深刻地嵌进皮肤，血液顷刻间渗了出来。舔了舔嘴唇，咸腥的味道在口腔弥漫。夜一颤，并未言语，将唇贴上了蔷细嫩的脖颈，吸吮，品尝，雪白的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青紫色吻痕。头发被汗水打湿，细丝紧紧依附着脸颊脖颈，纷乱。他们深爱彼此。爱到死。

樱有着一头浅棕色的卷发，光下有着别样的光泽。总是扎着马尾，卷卷的发尾伴随着身体的跳跃而跳跃。声音甜到人的骨髓，眼睛大而神采飞扬。喜欢笑，明眸皓齿能融化所有人的心。五官精致而立体，像工匠精雕细琢的洋娃娃。小麦色的健康皮肤，闪着混血的魅力。双眸亦是浅棕色，莹润的像要溢出水来。不谙世音，天真纯美的姑娘，像蜜糖一般令人动心。和蔷彻头彻尾的和蔷彻头彻尾的区别。蔷是如此凉薄，像冬日陨落的星辰。樱是如此的蓬勃，浑然天成，像春日初生的朝阳。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本不该有任何交集。可是太多的事情蔷想不到。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蔷居高临下，低头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女人，面无表情。夜站在病床旁边，默默不语。蔷感觉随时会晕倒。她不敢相信。仿佛失去心跳和呼吸。末日的感觉。什么时候，夜变得如此陌生。医生们在身边穿梭，疾走。樱不再活泼美丽。蔷第一次脱下了强硬的面具，露出了不堪一击的部分。声音颤抖，夜，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夜不做任何解释，仅仅摇摇头。蔷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蔷不再骄傲，夜，只要你解释，我就会相信，求你了，骗我吧。夜不说话。蔷知道，这紧靠想象维持的爱情注定要进入坟墓，无可挽回。他们就是太相像了，只能以这样旁人不能理解的方式去爱。但这从来都不够。空空如也，只剩海市蜃楼。他们所能给对方的，都是对方已经拥有的。都是失意的沦落之人，都不属于这个肮脏丑陋的世界。都自以为是，都荒唐地挥霍。如此相似，却同性相斥。他们各取所需，付出的和收回的成正比。从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两个叛逆的逃离者就没有未来，只有在现实的泥潭深陷。如此纯粹，如此极端的两个人，都莽撞不计后果。未曾想到，都是肉骨凡胎，谁不需要触手可及的真实温暖的爱。没有谁是谁非谁对谁错。两个人的果，两个人担。谁教当初放不下执念，清高傲慢，追求虚无的净土，没有面对淋漓鲜血的勇气，低估了自己对爱的渴求。蔷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但她擦掉了。她不能在樱的面前哭。樱说，打胎吧。决绝地闭上眼。蔷不敢想象，这样娇小的身体能承受多大的疼痛。把她的身体掏空，会毁了这个女孩。此后她的心会像蔷和夜一样，冰冷坚硬。堕胎会下地狱，为什么，要让她噩梦缠身呢。可这也是她自己的错。她为什么要作践自己呢。难道她安分守己，洁身自好，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吗。蔷不知道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生命是谁的责任。已经心灰意冷。蔷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走了出去。蔷踉跄地来到厕所镜前，旋出了鲜红色的口红。她不会再为任何人卸下盔甲。她所向披靡。

夜抓住蔷的手，颤抖着。蔷甩开，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夜没有再次伸手。我还是不够了解你，夜，尽管我以为我足够了解，尽管我我们俩灵魂契合。沉默。原来你也是真实的，而我终于会看见真实。你也是有血有肉的，你无法成仙得道。沉默。我以为，你需要我以为，你需要我。但你并不全是。我们都高估了自己。你也同样需要樱，需要她的热烈，她的天真，她的干净。她不像我，她需要诺言和永恒。而我们，可以坚持到游戏的最后，因为我们没有心。你错了，蔷。错的离谱。她是一场意外，你是我的宿命。蔷笑了。夜却哭了。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哭。他哭的像个孩子。我知道我需要什么，蔷。我已经寂寞了很久，漂泊了很久。我不会因为一时的新鲜感丢掉一直的陪伴。我不会表达感情，但我有。樱应该让你眼前一亮吧。她是那种明艳的女孩子。蔷，为什么不能放下。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蔷疲劳地摇摇头。我不会拿我的心做第二次冒险。我爱你爱了一个曾经，输了累了傻了。一切都已经回不到最初了。哪怕回得去，也不会再有那份感觉了。为什么。我们还是我们，蔷。我们现在太过了解彼此了。内心最真实的部分。远没有表现的那么冷漠，坚强。谁都会有瑕疵，但在我眼里你是完美的人，我不接受瑕疵。我们早就不是我们了。从我放下自尊恳求你的那一刻起。从你失去控制大哭的一刻起。我们太平凡。我们太软弱。你不再是那个没有感情的夜，我也不再是心高气傲的蔷。我们都很失望。我们都不是对方期待的样子。沉默。我们为彼此牺牲了太多太多。爱情不该这样。太累太艰难。那就再见吧。我们自由狂野，也本不该这么矫情，这么将就。夜笑得灿烂。蔷闭上眼睛让泪滑落。记住我们的过去就好，现在我们没有爱也没有恨。夜说，好，就让我们相忘于人海。如果有缘，在冰点酒吧的角落里我会看到一个独自抽烟的漂亮女孩。她锁骨下方会有一处纹身，是我的名字。夜眼角滑出泪。一二三，我们一起转身，谁也不许回头。蔷笑了，一如当初的模样。好。蔷深深凝望着夜的眼睛，最后一次。夜抬起手，捋着蔷黑紫色的发丝。同时转身。背靠着背。向前迈出一步，背后空了，失去了熟悉的温度。向前走。夜悄然转身，原地目送着蔷一步步远离自己。他知道自己违反了游戏规则，回了头。可他放心，因为他知道蔷不会。风有些冷。

蔷删去了夜电话号码和微信。蔷不再去冰点酒吧。一切都过去了。这个世界原本没有邂逅，她是多么天真愚蠢才会相信在这个丑恶的世界上会有浪漫和永恒的存在。可这个世界也没有第二个男人，像夜曾经一般的感觉。心脏被侵蚀了一个洞。疼的刻骨铭心。眼泪不会再轻易飞洒。已经失去太多，只剩下麻木，钝痛。

蔷浑身的酒气。蔷浑身的酒气。踉跄地扶着墙缓缓站起，用冷水扑洗着漂亮的脸。该回去了。该放下了。轻轻的长叹。不属于自己的本不该奢求，更不该追求。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从始至终。泪迹已经干了。蔷面色漠然地走出洗手间，走出酒吧，最后一次回首仔细端详着璀璨的灯光，颇为风雅的欧式的摆设，还有那曾经映出那张脸的窗。也许还有两个人度过的诸多夜晚。心酸的，甜蜜的。美好的，心碎的。蔷回身，决然踏进沉沉夜色，随即被其吞没。这是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