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出生在二十世纪初，家里兄妹五个，奶奶排行老大，自然要承担半个家长的责任，这也练就了奶奶有担当，刚毅，有主见的品质。

奶奶和爷爷是两个不同省份的人，说是两个省，其实也就隔了一条四五米宽的河，具体怎么认识的我就不知道了，听邻居奶奶讲过他们那个年代逃饥荒的多，逃到哪里就在哪里落地生根了。从我记事起奶奶就是齐耳短发，头发很多，梳的也很整齐，我小时候还帮奶奶剪过头发，因为只是一刀剪，很简单。

奶奶和爷爷有五个儿子，奶奶说那时饭都吃不饱，面条汤里只有几根面条，几片菜叶子，即便这样孩子们都养大了，还一个个牛高马大的，这得益于奶奶个子高的基因。当然爷爷的基因也很强大，比如火爆脾气，不仅遗传给了三个儿子，我这个第三代也受到极大影响。爷爷比奶奶矮半个头，和奶奶打起架来从没占过上风，所以奶奶在这个家的主导地位也从没被动摇过。

奶奶有一双特别灵巧的手，不仅五个孩子的衣服全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还很会剪各种花草动物的纸样儿，谁家有新生儿出生，谁家娶新媳妇，谁家亲人去世都会找我奶奶给帮忙剪个应景的纸样儿，回去照着剪好的纸样儿绣在衣服鞋子上。曾经有一个孝顺的儿子，他妈妈活不久了，人活着时是个干农活的，也不好意思穿花鞋子，临死前想穿上好看的鞋子，漂漂亮亮的去另一个世界，于是经过几番打听找到我奶奶，奶奶二话不说就给他剪了一对“蝴蝶嬉莲花”的纸样儿，当然名字也是我奶奶给起的，这些纸样儿都是奶奶根据别人的用途随即就在脑子里勾画好，下刀流畅，毫不拖泥带水就剪好了，剪纸的材料别人带了就用，没带的就在家里找个装烟的纸盒就剪了。那人说自己住的离这里有几个庄远，看了奶奶给剪的纸样儿没白来，执意要送些自家产的东西给奶奶，我奶奶定是不收的，在农村有这个爱好的人本来就没几个，并且还远近闻名，奶奶挺为自己感到自豪的。

奶奶脑子里除了各种惟妙惟肖的纸样儿及好听的名字外还有讲不完也百听不厌的有趣故事，比如“傻子看望丈母娘”“猴子偷姑娘”“可怕的漏”等，很多都不记得名字了。每次听奶奶讲故事，周边都会围坐一群小孩子，大家席地而坐，时而安静时而紧张,时而捧腹大笑。我现在都还记得奶奶讲故事时的声音特别生动，慢条斯文，讲到好笑的地方时，孩子们会哈哈大笑，奶奶却只是嘴角轻轻上扬，讲到可怕的地方，她的表情也会略显严肃，好像每次都是第一次讲给我们听一样，其实很多已是讲好几遍的了，但我们也很配合，每次都像第一次听一样，该笑的笑，该怕的怕。

奶奶还喜欢听戏，同一出戏能听上好几遍都不嫌烦，并且听的特别认真。在农村只要是有子女的老人去世，不管生前他的子女是孝顺的还是不孝顺的都会请唱大戏的过来，搭个大戏台子，热热闹闹的唱上几天几夜，好让全村及周边各村的人都来送老人一程，而去世的老人也开心的听着专为自己而唱的戏走了一样。在这样热闹的场面下听戏，即便竖起耳朵也很难听清楚台上唱的是什么，只见台子上花花绿绿的戏袍子晃来晃去，周边尽是大声嚷嚷的女人，追逐打闹的孩子，吸烟聊天的男人，只有我奶奶几个小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戏台子，回来还能讲给没去看戏的人听那戏都讲了什么，甚至能用戏里的原话讲，就差会唱出来了。奶奶给我们讲的很多故事就是她听过的戏里面的情节，经过她的一些加工改造，好让我们能听明白，大多讲的是孝顺，忠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类。我也亲眼看到爷爷去世时五个儿子为他请的唱大戏的唱了三天三夜，奶奶就坐在她和爷爷的小屋子的窗边，还是整齐的齐耳短发，几乎全白了，我坐在奶奶旁边，正好可以看见她的侧脸，因为奶奶当时已是胃癌晚期，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了，除了肚子鼓的像怀胎十月的孕妇，其他地方都是又干又黑，比之前瘦了一大半，但是奶奶的侧脸看起来还是非常的刚毅，好像整宿整宿因疼痛而无法入睡的不是她，让我联想到电影中那些穿过硝烟，但目光依旧刚毅的凝视着远方的女战士形象。

爷爷年轻时是村队长，整天不着家，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靠奶奶一个人，但是却从没听奶奶抱怨过什么。一天家里来了一个年轻人，自称是我奶奶的小儿子的同学，说我小叔赌博欠了他很多钱，找不到人，说着就要牵走家里的两只羊抵债，当时没有手机，我小叔也确有赌博的恶习，只好看着那人牵走了羊，过了几日小叔回到家听说了此事，还和奶奶大吵一架，让奶奶不要再管自己的事。之后奶奶又养了两只羊，终于羊快要出栏了，结果晚上被贼人偷走了，奶奶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她又养了两只，这次她可小心了，白天羊就在眼皮子底下，晚上牵回家里栓在床腿上，也不嫌羊臊味儿，奶奶说这次可没人敢偷了，其实我还挺担心的，他们那么老了，谁还会怕两个老人呀！还好两只羊就这样顺利被奶奶养大并卖掉了，这是奶奶生前养的最后两只羊，几个月以后奶奶就去世了。

奶奶还是个有远见的人。在农村养儿防老就像血液里的红细胞一样不可或缺，奶奶五个儿子，养老自然不成问题，但想要五个儿子都娶上媳妇就得五间房，在饭都吃不饱的当时这可不是件容易事，于是大人孩子齐上阵，亲自挖土，烧砖，砌瓦，盖房，总算盖了四间砖瓦房，这样的成果在村里可是独一无二的，儿子多的好处再次显现。老大老二老三先完成了终身大事，还有一间房，就看老四老五谁有本事先找到对象了。这时四叔和镇上一个小裁缝好上了，两人还挺般配的，我四叔会吹口琴，吹笛子，棋下的也好，遗传了我奶奶的好性格和大高个，人长的还帅气，再说那裁缝姑娘，性格温婉，五官精致小巧，梳两条又黑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子，做衣服的手艺应该也很好，大人小孩只要做新衣服的都找她，毕竟这个镇上就只有这一家裁缝铺。每次见到她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那姑娘确实生得好看，并且很文静，看起来好像很容易害羞的样子。谁知没多久我四叔就结婚了，新娘竟不是裁缝姑娘，虽然四婶人也不错，勤劳能干，但我心里多少有点遗憾，还想着以后小裁缝做我婶婶了，应该会免费给我做新衣服呢。后来听我妈说那裁缝姑娘家就这一个女儿，人家父母早有打算，让女儿学了手艺以后好招上门女婿。那年代谁家儿子不都自个留着给自己养老，除非像我奶奶家这样儿子多，盖不起那么多房，才会让儿子给别人家当上门女婿，最后五叔就是给别人养老送终的人选了。事实证明奶奶的决定是对她和爷爷最有利的，因为在此后的人生里，老大老二老三老五常年不在家，只有四叔就住在旁边，时时照看二老。

奶奶去世时因为疫情我没能回去，听妹妹说我爸哭的非常伤心，这是我想不到的，因为爸爸从小性格倔强，不服管教，一言不合爷爷就会叫上其他四个儿子，拿上铁锹，锄头，皮带等家伙来教训我爸，即便我爸已经是一个结了婚的人了还会这样，所以我爸和爷爷奶奶关系非常不好，但平时我爸妈拌嘴时，我爸又会说我妈不如奶奶的万分之一。爷爷去世时我爸表现的很平静，没什么悲伤的，奶奶去世时，一个快六十岁的男人却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我想在我爸心里，奶奶就是他还有这个大家庭的精神支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