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良，你睡了我多少年了？阿良蹲在街角，蓦地想起敏说的那句话。
烟圈从阿良嘴里吐出，顿时烟雾漫天。阿良深呼一口气，烟雾似被风卷起的残云又扑面而来，不一会就染白了阿良的头发。
事实上，一个人男孩是否长大成了男人并不是由睡了多少女人而定。阿良三年来得出这个结。
阿良丢掉烟蒂，上了迎面而来的公交车。上车前，阿良照例先抬起了右脚。敏的规矩是微小的，向来左右不了他生活的方向，却像矫正器，改变了他走路的姿势。
叮！
微信中，敏发来信息，说今天是惊蛰。
2
敏：娶我。敏和阿良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敏的眼睛很大，脸却是娇小的类型。阿良侧身拿起香烟，敏侧身打开窗户，敏靠在阿良的的胸膛，阿良将口中的烟雾吐向门外。
敏：喂，为什么不敢娶我。阿良沉默，仰起脖子扭了扭，声音沙哑地说道：再等等。
敏撅起嘴，埋怨道：我都快三十了。阿良没回。不一会，敏穿上衣服出去。
每当阿良说再等等的时候敏就会出去，阿良知道，等敏平复了心情后会自己回来的。阿良拨正枕头，房间漆黑一片。他睁大眼睛，甚至看不见房间的轮廓。
敏坐在轮椅上，细数着奔三还有多少时间，同时计算着阿良什么时候到来。
自打双腿残废后，敏的口头禅就变成：“我们分手吧！”。阿良一如既往地抱着她说：“再等等看。”
没出事前，敏每次一个人出门都会想：“再等等看”，等什么？看什么呢？敏出事后慢慢明白“再等等看”是什么意思。敏不在为这句话生气，实际上自己跟阿良并没有什么不同。生活，哪来的对错呢？
3
2019年，九零后的敏和阿良都即将三十，敏不想再等了，而且她知道这次阿良也不会说再等。等待的时间太长，长到敏足以明白了人的一生中，当下和未来、恋爱和结婚、自己和阿良等待的不同。
不想等，意味着需要作出决定或者决断，也可能是清算。阿良明白敏的意思，一直都明白。试问，一个男人，连谁在自己身边五六年的女人都不明白，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么？糟糕的事当然不能发生第二遍，阿良拿着车票，给敏回了一条信息：等我。
车上，阿良看着窗外，心里计算着回去的时间。路途并不遥远，对于每天在外跑客户的阿良而言，每天再没有比在车上更舒服的时候了。在车上，阿良不需要面对面跟客户斗智斗勇，不用担心说错话；可以看着车窗发呆，可以什么都不想。
只有“敏”，才会让他在车上坐立难安，一个曾经风一样的傻姑娘。现在，敏却想发疯，他怎么能同意呢，毕竟，敏的命早就是他的了。
啊良看了看地图和时间，嘴里喃喃道：惊蛰，是好日子。
汽车沿着蜿蜒的公路前行，阳光灿烂，被寒冬袭击过的大地略显破败。暖风像游子，在破败的家乡欢欣雀跃，为其带来了新一轮的生机。
4
城中村的房子，哪怕是白天，不开灯也是漆黑一片。敏坐在轮椅上，大眼睛在黑暗中像是风中摇摆的烛火。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眼前是墙壁的轮廓，似乎又不是。盯着看久了，看着就像原本生活里摊开来该有的模样。
敏晃了晃头，她已经不那么爱哭了，不会像刚出事那段时间整天自怨自艾。活着像死去的人当然不同。她想，没有人能在风浪中始终镇定自若，但也只有在风浪中镇定的那一小会的时间，决定了人们的一生。敏的眼神慢慢坦然坚定。
“回来了？”
“嗯”。阿良应了一声，依旧是言简意赅的风格。
“开灯吧！”
阿良没开灯，在黑暗中捧起敏的脸，说：今天你生日，出去逛逛么？
“你知道我一向都没什么主见的”。敏淡淡回道。
阿良亲了亲敏，没再说什么。
阿良叫好车，抱着敏出去。敏靠在阿良身上，敏锐地闻到了阿良衬衫洗衣液的味道不是家里的。她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心情又好了起来。
车子一路穿越城区，来到了市中心的河边。阿良推着轮椅，河面剩下夕阳的余晖，两岸慢慢亮起点点灯火。阿良看着敏，不由地浮出一丝笑意。敏转头看他，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再等等告诉你。”阿良一脸认真道。
“哦！”
敏看着长长的堤岸，说：“小时候，我妈说我挑了一个好日子出生，是有福气的人。”
“惊蛰出生，是挺会挑日子的。”
“我妈说我命里福薄”，阿良顿了顿，笑着说道。
“这样啊！”
“嗯！”
此时堤岸人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成对成群的男女结伴靠在堤岸上，其中不乏热恋中的男女，女孩脸红扑扑的，男孩眼神炙热，青涩的爱意就这样恍若无人大张旗鼓地交融中。敏手里绞着头发，手心不自觉中已满是汗。
“能抱我上栏杆么，我想换个地方坐下。”敏咬着牙，语气颤抖着。
“嗯。”
敏看着阿良，想起衬衫的洗衣液味道，蓦然又镇定下来。
阿良抱着敏坐上栏杆，夕阳将沉未沉，河风撩动敏额前的刘海。通常，这时阿良会拿一件博外套给敏披上。此时的阿良只是站在敏旁边，沉默着眺望着远方，像是在目送远方的故人。
“就这样结束好么？”敏淡淡说道。
“我听你的。”
“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
“知道。”阿良伸了个懒腰，仰着头深呼吸了一口。
“我说过，你这么傻，没有什么想法能瞒过我。”阿良看着敏，轻轻笑说。
“这也是你的希望是么？”敏说。
“是啊。”阿良笑着从口袋掏出香烟，不料点火时打火机手没拿稳，打火机掉到了河里。
阿良把烟夹在耳朵，又深呼了一口气：我说过，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敏用手挡了挡脸上的夕阳经河面反射的余晖，留下一句“这就是这么多年我一直爱你的理由”，随后用双手撑起身体跳了下去……
5
平静的水面炸开了一团水花，，稍纵即逝。敏迅速下沉，岸边人们纷纷侧目。
阿良抓住一个想往下跳救人的男子，往后一扯，冷冷道：想死么，滚！
阿良快速脱掉衬衫和衣物，对旁边的人说：等会我浮出水面把衬衫丢下来。
阿良跳了下去，只下沉一次便把敏拽了上来，随后用衬衫把敏和自己绑在一起，动作干净利落，整个过程就像预演过无数遍一样迅速、专业。
“你来了！”醒来的敏看着阿良说。
“嗯”阿良抱起敏，衬衫搭在阿良的肩膀上，敏拿来下来，闻了闻，洗衣液的味道已经被河水打去。敏笑了笑，不一会睡了过去。
“我们的房间从没有这么亮过”。敏再次醒来说道。
“这是你的生日礼物。”阿良头也不回地说道。
敏挣扎地坐起来，看了眼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皱着眉头问：你在干嘛？
“玩游戏”
“我记得你不玩游戏很久了。”
“突然想玩就玩了。”
“过来。”
“干嘛？”
“抱我起来上厕所。”
“憋一会，等我玩完这把游戏。”
“你来不来？”敏生气道。
阿良没理会敏。
沉默了一会，敏大叫道：“游戏重要还是老婆重要？”
“当然是游戏重要，老婆现在已经跑不掉了，游戏输了就挽回不了了。”
敏噗嗤一笑，说：“快点，混蛋，老娘要憋死了。”
阿良放下手机，无奈地看着敏：叫你作。敏噘着嘴，快点，抱我。
“你害怕么？”敏缩在阿良的怀里问道。
“害怕过。”
敏在阿良的胸口摸索着，突然看到手上的戒指：“我都没同意，干嘛给我戴这个。”
阿良揉了揉敏的头，柔声道：“我想你死了一次，应该没有理由拒绝了，就像我后悔了一次就没有理由再让自己后悔了。”
敏怔了怔：“良，这三年来，我可能明白你总说再等等是什么意思了。”
“嗯？”
“希望，是么？”
“可是，三年了，医生都说我没有希望了，生不了孩子，一辈子只能在轮椅上。”敏啜泣道。
阿良捧着敏的脸，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说你傻么？
“为什么？”
“因为傻是人的一种天性，大多数人都是傻子，如同自以为是是大多数人的本能一般。“再等等看”，不是等希望，希望不是等来的，只能用双手创造。你让我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死了一次后再陪我走一趟好么？”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
6
“那你那会总说再等等看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娶我”。敏睁大眼睛看着阿良认真说道。
阿良抱紧敏，头埋在敏的胸前，细声说：“因为害怕，我是懦夫，我害怕承担不起你的未来，害怕有一天我会扛不起家庭的责任，扛不起你的爱。”
“可是，可是现在……我也害怕。”敏又哭了起来。
“后来你出事，我没得选择，没道理再害怕下去。生活总是很难，但我还有你，我这么废你都还敢要我，怎么能让我不害怕呢？”阿良抚摸着敏光洁的身躯，自顾自说道。
“我们都会害怕，年轻时的我害怕负担、害怕压力、害怕未来；现在的你害怕拥有一个不完整的家，一个不完美的自己，一段遗憾的过去。”
四目相对，阿良宠溺地捏了捏敏娇小的脸，说：“我们各自都走了一段弯路，现在你应该明白，再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东西。”
………………
“你还有事瞒着我，房子、工资、衬衫为什么会有别的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你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还有，还有……”敏掰着手指数着。
阿良闭上眼，嘴角浮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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