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川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塞进一辆马车。
车厢里黑洞洞的,想来是用双层天鹅绒做的窗帘,拉合后,一丝儿光亮也渗不进来。唐川甚至看不出对面人的身形轮廓,只能感受到马车在高速行驶,但没有想象中那么颠簸。
这是陈氏书局的疾驰马车,唐川想,如果前方还有引导骑手,那么费用就是以小时计算,半天工夫足以败掉普通人数年的积蓄。再考虑到高奇和萧林都没有追过来——
“陛下破费了,”唐川没法克制嘲讽,“要我陪您上哪儿,招招手就好。”
对面人没有反应。
唐川有些生气:“您直说了吧,又想让我做什么?”
“明知故问。”窗帘拉开了一侧,紫川秀陛下的面貌显露无余。
他仍然具备十四年前的基本外表,依旧英俊、健康,动作和表情都漫不经心。但柔和的眉目已变得厚钝,招牌式的明朗、狡黠、卑鄙无耻、以及捉弄人的得意洋洋,不能说再也没有,却总有点说不出的扭曲,就像他的佩刀“冼月”,也失去了纯粹的锋芒。而他时不时的眉宇深锁,使他像极了古画上的君王,不怒自威、深不可测。
此刻唐川面对的,就是一副适合挂在墙上的标准像。
“不要逼人太甚,皇帝陛下。”唐川说。
紫川秀轻笑:“唐川先生,是你先算计我。”
唐川坐着欠身:“抱歉,我别无选择。我说过,一旦帝迪踏入政界,我就卸任公职。”
他提议“总长府家宴”,一方面是真心想帮弟子脱罪,另一方面是利用这个机会,让议会以包庇罪弹劾他,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引咎辞职”,就算皇帝也阻拦不得,否则势必打破微妙的政治平衡。显然,这令紫川秀陛下非常生气,生气到去敲备战警钟。
“我可以让白厦告你渎职,把你丢进监狱。”紫川秀恐吓说。
“请便。”
“你不怕丢了工作?”紫川秀很惊讶。
“除了帝都的私宅,我还有一处农庄。”
紫川秀死死盯着他的脸,喉结动了两下,好像把下一个威胁咽了回去。
“好,我准你辞职,”紫川秀神色一松,“不过你得去竞选议员,不,是首席议员。”
“我宁可跳下去摔死。”
“你不是怕疼怕死,更怕死得难看吗?”
“比起做首席议员算是善终。”
紫川秀泄了气,恼怒地扭过脸。
唐川也看向窗外。马车已经驶到郊区,沿途都是收割过的麦田,剩下满地的麦茬,毫无生气的灰黄中间,夹杂一小块一小块的青绿,像极了正在谢顶的脑袋。
忽然,地平线上隆起一矗灰白色建筑,随着马车的驶近,逐渐露出它的恢弘的椭圆柱形外观。
“紫川秀,你居然带我来这儿!”唐川怒气冲冲地回头。
紫川秀的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欢迎光临帝都刑场。”
……
“波莱金告诉我,‘悬顶大剑’由硬钢合金打造,约有30公斤重。剑刃长达150公分,最宽处10公分,最厚处4公分。行刑时,约有50公分长的剑刃刺进或穿过人体,前胸伤口长约5公分,宽2公分。”
行刑房内设的高台上,紫川秀详细地给唐川介绍。唐川第一次平视这柄巨大的黑色重剑,感觉不比站在它下面好多少。
“您究竟想说什么。”唐川不悦道。
“我想了又想,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事后却没有弥补过。” 紫川秀笑得有些凄凉,“为了让远东孩子拿个及格分,我让明羽成立‘教研基金会’贿赂教授,直接制造了帝都大学史上的最大丑闻,间接导致你的首席弟子萧笙没能晋职教授。虽然我颁布了帝国2号敕令,严禁再干预教务,但我没有正式向你道歉。”
紫川秀后退一步,正对唐川鞠躬。
唐川急忙避让,冷汗都出来了:“陛下,您不必如此。那件事早就过去了。”
“然后我昏了头,给林泉下请帖参加帝都夏日酒会……”
“这没关系,虽说林泉口无遮拦毒舌无双,可他毕竟是我多年的挚友,我并不反感见到他。”
“我还把你师兄世袭的海军参谋长给撸了……”
“那是您不清楚河丘成氏的真正地位,不知者不怪。再说我师兄正想卸下历史包袱,一心当好河丘大学的校长,您登门道歉就好了,真没必要礼赠帝国海军参谋长给他。”
“我任命的河丘第一任军法处长,迫害法官和公诉官,当众残杀罪不至死的犯人,引发河丘‘二月抵抗’。河丘断绝与外界的商贸往来长达一个多月,直接经济损失够再打一次达克会战。第二任军法处长,勾结警察局长做假案,抓了几十个林枫学会的成员,诬陷他们逃狱,追到河丘大学门前,用弩箭和马刀杀害他们。此外,军法处中高层贪污巨款,除了我的乖侄儿,全部涉案,学政基金都给他们吞了,因此失学的不计其数……这些,你也原谅?”
“……您过分了,陛下。”唐川咬着牙说。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躲避皇帝的第二次“致歉”。
但是紫川秀背过身:“还有第一任海军第一舰队司令,强行命令中下层河丘籍军官退役,差一点闹出兵变,幸亏你的师兄出面调停,妥善安置了退役人员,可惜还是有三人为此自杀……”
“好了,陛下!”唐川听不下去了,“帝国官僚对河丘的伤害令人发指,但您已经想方设法地弥补过了。没有你毫无保留的支持,帝迪不可能顺利接管军法处,更不可能着手恢复‘河丘律治’!现在河丘人不那么仇视帝国了,全都拜您所赐!”
“既然如此,唐先生能不能……”
“不能!别想说服我,这回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辞职!”唐川差点儿吼出来。
紫川秀笑了笑:“听我说完:唐先生能不能辞职以前,也为此弥补点什么呢?”
唐川皱眉:“陛下要找替罪羊?”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大剑,心里有些发怵。
“想什么呢,”紫川秀挡住他的视线,没好气地说,“我是说,你本来可以阻止我干蠢事!”
唐川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紫川秀苦笑:“我以为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配备最高级别的卫队。”
唐川摇了摇头:“我的确没有想过,但我以为陛下听过‘三人成虎’的故事。”他才不想反对皇帝的人事任命,得罪那些流氓出身的亲勋新贵,就算卫队能护住他不被暗杀,他们无孔不入地报复,时间久了,任谁都得犯嘀咕。
“你觉得我是耳根子软的昏君?”紫川秀叹气,“看来,有一件事,我早该对你有所交代。”他转过身,朝大剑走了两步,说:“那天,我如果坚持带你上来,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误会我了?”
那天,波莱金诱骗高官贵胄走到大剑下方观刑,却固执地请求皇帝独自走上这座高台,而紫川秀陛下也固执地邀请唐川陪同。高台的出入口设在行刑房外,唐川并不清楚里面的情形,见波莱金态度坚决,就主动婉拒了邀请。——难道紫川秀陛下认为,他另眼相待的人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唐川觉得好笑:“很荣幸,您邀请我享受了皇帝才能享受的待遇,那么现在,我是不是该礼尚往来呢?”
“正有此意。”紫川秀掉头走下楼梯。
唐川大惊失色:“别当真啊,我不是那个意思,陛下,陛下您站住!”
紫川秀充耳不闻,绕向行刑房的地面入口,径直走进大门。唐川在门口急得打转。他想找人帮忙,却发现整个刑场空荡荡的,看守的宪兵都不知死哪儿去了。
“算你狠!”唐川跺了跺脚,鼓起勇气朝里走。
行刑房里比外面还要空旷,阳光从宽阔的天窗射进来,照亮了室内,也投射下大片阴影。他不敢往中间走,只好顺着墙角摸索,一边搜寻一边呼唤。
“陛下,你在哪儿?请回答我!”
他一直喊,喊得汗流浃背,快被自己的回声吓得虚脱了。这幢建筑的平面呈椭圆形,他没法判断走了多远,最后不得不停下来,背靠着墙面休息片刻。这时,正中央的刑床引起了他的注意。
紫川秀竟躺在刑床上!
“你干什么!”唐川冲过去,又惊又怒,“你给我起来!别闹了!”
他伸手去拉,纹丝不动!
“陛下!”他大喝一声,使出全身气力,还是拽不动。突然,头顶轰鸣,大剑滑落了!他脑子一懵,整个人扑向刑床!
一阵天旋地转,唐川觉得自己像一片被风卷起的落叶,在半空中打了几个圈,飘飘忽忽地落了地。待他稳住双腿,他看见紫川秀站在面前,双手扶住他的双肩。紫川秀的身后,悬顶大剑已贯穿刑床上的镂空。
“看清楚了,唐川?”
唐川觉得这声音格外温和,可能是眩晕还未结束。但这并没有让他好受一点。他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陛……陛下,求您,要我,做什么,都行,别这样……”他很想就这么晕过去,但是他的双肩被紧紧扣住,痛得他龇牙咧嘴。
“我要你看清楚,唐川!”
“什么?”
“看清楚你的心,它要不要离开,要不要丢下我!”紫川秀激动起来,“你没有丢下我逃走,你宁可跟我死一块儿……你看清楚了吗?!”
“我不知道,”唐川有了气力,推开紫川秀,“这里面就你我两人,你死了,我只会死得更惨。”
紫川秀嗤笑:“你有空想这事儿,就该想起我刺杀过多少魔族高手,那个60斤的铁棍根本伤不着我!”
“那又怎样?我承认,十四年的情分,我愿意陪你死,能以命换命更好,但是我,不想,死在你的手上!”最后一句,耗尽了唐川积聚的力量,他后退几步,撑着墙壁慢慢地坐到地上。
“我也承认,我未必能一直信任你,未必能扛住我的人给我的压力,但是唐川,”紫川秀凝视他的眼睛:“你有无限知情权,该知道远东红河湾吧。”
782年夏,远东红河湾本该一片宁静。
当时,紫川秀率领的远东起义军击退了魔族派来镇压的鞑靼族军团,并迫使鞑靼族对塞内亚族发动王权战争。为了集中兵力应战,魔神皇派出使者与远东议和,以便调回远东境内的魔族精锐。
经过潦草的投降仪式,紫川秀由魔族特使任命为“远东总督”,虽然在名义上,远东仍然归属魔族王国,但魔族对远东的军事占领和实际治权宣告结束。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士兵们接受不了“投降”,闹腾了一阵子,让光明王半个多月睡不好觉。但也仅此而已,紫川秀甚至没把他的亲兵秀字营调过来。没多久,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主帅营帐也开始在大白天传出呼噜声。
直到一个深夜,圣庙长老布丹突然现身,声称紫川秀向魔族出卖了远东,煽动大营哗变,夺走了兵权,然后集结军队围剿撤退的魔族军,结果惨遭大败。近二十万远东将士丧身红河湾,布丹长老也在临战之际意外病逝。
最终,魔族军撤回本土参战,以压倒性的优势平息了内乱。而背弃议和的远东,即将遭到魔族的疯狂报复。不得已,紫川秀带领远东回归紫川家族。
“我跟他们承诺过的,自由,和平,我不是吹牛!远东有的是矿石,粮食也能自足,我们的战士单兵战力超过魔族,没有红河湾惨败,我犯不着靠谁!……唐川,你也经历过战争,可你绝没有见过那种景象。远东最精英的子弟兵,魔族最强盛的时候都熬过来了……那是场屠杀,他们没来及反抗,几天过去,河水还在泛红。尸体一个叠着一个,到处都是,又是夏天,我们没办法好好埋葬他们,为了避免疫病,只能放一把火……可这能怪谁呢?”
紫川秀弯下腰,卷起裤管,露出小腿上的伤疤:“这道箭伤,就是他们留下的。是我教他们骑马、列阵、射箭,是我给他们的坐骑系上红色缎带,然后圣庙长老一句蠢话,就让他们把箭瞄准我!如果我那时候死了,是不是就真成了投降魔族的叛徒?被他们指着尸体痛骂、拍手称快?史书上也会说我活该遭报应!唐川,你知道真相,从没有人敢阻止你调查,你说,我有没有虐待我的士兵,有没有欺压远东民众?!……我没有对他们做残暴的事,虽然我曾想利用他们建立功勋,但是我改主意了,布丹长老也承认,我不是雷洪,我给远东带来了实际利益!但是为什么,达摩克里斯之剑还是落下了?我眼睁睁看他们毁了一切!我们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才换来的,一个晚上就化作泡影!……不要再沉默了,历史教授!”
然而唐川说不出话。他低着头,显出虚弱的模样。
“我直说了吧,因为我不是远东人。他们拥戴我做光明王,是因为魔族让他们恐惧,而我可以带领他们战胜魔族,一旦恐惧解除,他们就忍不住踢开我。也许布兰不这么想,他是个正直的人,那一夜,他阻止别人伤害我,但他到底是布丹的侄儿和圣庙的信徒,他抗拒不了本能。当然,从那以后他不会再背叛我,但是他的同族兄弟们呢?没有和我并肩作战过的,他们的子孙后代呢?无论如何,夺我兵权的事,没有第二次!”
“所以你重用波莱金,因为他能帮你维持远东人的恐惧。”唐川说。
“你明白?”紫川秀有些意外。
“重用波莱金和塔西,是你能做出的牺牲最少的选择,也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我理解,但不能认同。”
“我也理解你辞职,但也不能认同。唐川,你可以帮助我,做正确的事。”
“不要为难我,我尽力了。”
“是的,没有你的提醒,就不会有‘光明改制’,帝国还是一盘散沙,说不准我只能照大哥的意思,把五地的贵族都干掉。——早知道,‘五地议统’该带你去啊。”紫川秀忽然笑了。
787年“五地议统”时,各方曾就新帝国的统治体制有所争执,紫川秀觉得头疼,就和稀泥说“五地自治”。于是到了791年,紫川派系的旧贵们要求按照紫川家族的旧制召开元老会。
紫川秀本人倒不介意他们掣肘君权,但是当年元老们扯皮贻误战机,致使远东沦陷,大家心有余悸。暴躁的将军们在御前拔出马刀,嚷嚷着出门火拼,唐川实在怕他们笨死了连累自己,只好私下给紫川秀提了个醒:“元老会章程上关于元老候选资格的条例只有‘年满25岁、定居紫川家族境内15年以上’这一句。”
不过唐川没想到,紫川秀还能举一反三,顺势提出“光明改制”的口号。791年5月,帝都行政区、远京行政区、河丘行政区、远东行政区、极东行政区分别推选出1000名议员组成帝国议会,再由各地的总督从本地议员中推举20人组成首席议员联席会议。7月,第一届帝国议会正式通过《帝国议会制度章程》,新帝国终于确立了统一的体制。
总体而言,皇帝占尽了便宜。他是远东的光明王和极东的魔神皇,这两地的议员要么是他的旧部,要么死心塌地投靠他。帝都选出的议员,也有大约三分之一做过他的部下,还有三分之一是斯特林将军的旧部,在感情上亲近他。而远京那边,基本上没有敢于跟皇后公开叫板的。至于河丘,虽然林氏派系势力强大,但是林家统治时期的平民大会代表全部入选,他们与林家长老会分庭抗礼两百年,天然倾向林枫元帅的子嗣,也就是紫川秀陛下。
更妙的是,新的议会制度没有违反“五地自治”的约定。帝国议会休会期,各地的议员组成地方议会,推选地方官僚,决策本地事务。比如河丘可以延续律治和人道传统,而极东继续保留领主裁判制。
这件事让白川等人对“夸夸其谈的历史教授”刮目相看。不过唐川不肯居功。
“‘光明改制’与我无关,我只说服帝都大学援建远东学院。保护它和它的毕业生们,三十年后,远东的中坚力量不会再盲从圣庙。”
“我不怎么担心远东。远东和我的旧部给了我底气,坐这个烫屁股的位子,但是贵族们,帝都、远京、河丘,我不属于任何一方,我不是他们的‘自己人’。他们根深蒂固,把控经济、文化和教育,左右舆论。没有他们的经验和人脉,我的人只会给我捅娄子!他们完全可以抛开我治理庞大的帝国,是我离不开他们!如果我不能使他们信服,我的旧部迟早得投靠他们,和我作对……”
“您太悲观了,陛下,”唐川说,“他们得靠您约束远东和极东,没有您的威慑,魔族会再次兵临瓦伦关下。”
紫川秀好像没有听到。他自顾自地走到刑床和大剑面前:“达摩克利斯之剑再次下落以前,我会动若雷霆,亲自率领秀字营包围帝国议会大厅,下令监察厅逮捕所有议员的亲眷。我的政敌会在这张刑床前排起长队,一个接一个地躺上去。他们双脚踩进血泊,被同伴的血打湿上衣,在大剑劈裂开胸膛以前,还以为做了一场噩梦。”
唐川听着,为内心的平静感到诧异。他一点也不怀疑这番话的可信度,但那好像遥不可及,就像极东的黑潮,多么惨烈的描述都无法激起他的恐惧、愤慨或者同情。
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唐川想。他觉得有必要回应几句,但不是这个话题。
“说起‘光明改制’,我想到了《勋贵保护法》。陛下的旧部有不少投了赞成票或弃权票,让我始料未及。”唐川说。
“我也措手不及,事后想想,倒合情合理。”紫川秀回头轻笑两声,似乎想缓和气氛。
唐川礼貌地回以微笑:“紫川旧制,平民见了勋贵必须行礼,陛下不得不大行册封,免得自己的人低人一等。但这样一来,他们就是《勋贵保护法》的受益者。不止行礼之类的小节,同等罪行下,平民判死,勋贵却有可能不用坐牢。虽然贵族们原本就享有不同程度的轻判特权,但这是第一次写进明文,而且是主条款,长此以往,必然激起平民与勋贵之间的冲突。当年远东人反抗紫川暴政,最终爆发魔族与人类的大战,根源都在于此。”
“可不是吗,罗杰都闻出味儿不对了,还好你想出‘正名函’的主意,否则不知道闹出多少民乱。我既不想派兵镇压,也不想学紫川参星,小叛乱拖延成大起义。”紫川秀深感庆幸。
唐川却摇头:“是我头脑发热,才用特权对付特权。虽然《正名函章程》只适用于勋贵,有严格的通过程序,也不具备法律效力,接函者可以拒收或退还,但他如果拒绝‘以死正名’,就会千夫所指,失去权势甚至财富。这是律法之外的刑罚,是歪门邪道。”
紫川秀不以为然:“谁叫他们不肯与民同罪。我提名两次通过,两人都以死谢罪。有了前车之鉴,《勋贵保护法》形同虚设。”
“既然如此,陛下为什么不用‘正名函’威慑反对您的议员呢?他们大多是勋贵,剩下的也可以成为勋贵。”
紫川秀稍楞片刻,露出讽刺的笑:“我还以为,你真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可惜‘正名函’只能发给有确凿犯罪嫌疑的勋贵,对了,这是你坚持的。你大概也不会支持我栽赃陷害。所以,唐先生,不想看生灵涂炭,就得留下来救他们。”
“您高估我了。”
“是你低估了自己!”紫川秀大声反驳,“你是成氏家主的师弟,河丘人买你的面子。你出身帝都名门,帝都议员有一半是你家亲戚。你又是云重山的知己好友,流风系和紫川系互相不对付,可都跟你攀交情!你的大弟子萧笙,远东学院的校长,远东人都快把你俩跟奥迪大神一块儿供着了!萧笙还是哥维的老师,哥维是哥昂族,极东第一大族的族长!唐川,你的力量比你想象的大的多得多!”
“虚名而已,带不来实际的利益。”
“是吗,我怎么记得有个种植水果的庄园主,经营不善,差点破产,最后是怎么起死回生,还成了东南第一的水果供应商?”
“是我帮他跟河丘的经销商牵线搭桥,但那是机缘巧合。”
“哈,我主持的联谊酒会,跟他机缘巧合的足足几百号!”
唐川无言以对。
“我以为,你也能为我牵线搭桥,帮我澄清误会,让他们慢慢信任我,信服我的统治。可你竟然要辞职?我们做了十四年朋友,你宁愿去死,也不肯留下帮我!这等于告诉他们,这个皇帝一点儿也不可靠,趁早另做打算!”紫川秀说着,一拳打在墙壁上。
唐川拍了拍震落在身上的白灰,平静地说:“我是个书生,我的高祖唐瑛也是,可惜他缺乏自知之明,一腔热血,满怀抱负,换来紫川总长亲笔签发的赐死令。不知道他喝下毒酒,痛得滚下床,手指抓扣地面,指甲开裂、脱落的时候,有没有认清这一点。”
紫川秀默然。他低头想了会儿,走到唐川对面,席地而坐:“你说的对,我不可能不惜一切地保住你。如果你被构陷,最终没办法脱罪,我只能赐你爵位,然后提名首席议员联席,给你发‘正名函’。”
“我这算作法自毙吗?”唐川叹了口气。
紫川秀翻了个白眼:“谁说要你死了,我会交代信使带你跑路,就去河丘,小迪的地盘,看谁敢动你!”
“真到了那一步,小迪也自身难保。”
“那就你俩一块儿跑,出海,去倭国打个城池,我再偷偷送点给养,先活下来再说。”
“他们不介意饶我一命,但绝不会放过小迪。你能不出海追杀就不错了。”
紫川秀闭上嘴,挪到墙边,跟唐川肩并肩靠着。两人都陷入沉默,默契地看向前方。
前方不远处,大剑的剑刃垂落,但是剑柄还在滑轨上,穿过天窗的风使它极轻微地摇动,发出呲嚓的金属摩擦声。
“据说,‘正名函’附赠的毒药是重山侯爵的侍从医官研制的,”唐川先出声,“重山侯爵也是用这种毒药过世的,那么确实,没什么痛苦吧。”
紫川秀点头:“是真的。河丘‘六月惨案’,带队追杀的警察局副局长,就是白川亲眼看着喝下去,白川说跟睡过去似的,便宜他了。”
“内服药物多少会刺激胃肠,我更欣赏河丘的处刑毒剑,毒素直接融进血液,麻痹身体,就算有些疼痛,也不至于挣扎。到时候别忘了。”
紫川秀眼睛一亮:“你答应了,留下来,不辞职了?”
唐川站起身,施礼,微笑:“陛下,假如议会没能通过对我的弹劾,您就有机会赐我一死了。”他欠了欠身,步履从容地朝门外走去。
紫川秀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跳起来破口大骂:
“唐川,你这个滑头!比老子还滑,大滑头!老子一番苦心,全TM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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