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粉街位于沈阳铁西区南端，原名艳粉屯，相传清朝时曾是专门种植胭脂作物、用以进贡皇家的所在，民国时代成为贫民窟，上世纪50年代中期形成街道组织。
艳粉街层层叠叠的棚户安置着千百个社会底层生命，有别于它字面上的香艳，这里是脏乱差的城乡结合部，这里是城市的“后花园”，这里更是作家双雪涛的家园。
他在《走出格勒》一文中这样描写：
一九八八年的艳粉街在城市和乡村之间。准确地说，不是一条街，而是一片被遗弃的旧城，属于通常所谓的三不管地带。进城的农民把这里作为起点，落魄的市民把这里当作退路，它形成于何年何月，很难说清楚，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面积扩大，好像沼泽地一样藏污纳垢，而又吐纳不息。
双雪涛的作品一向交织着沉沦与逃逸、邂逅与消失，在《平原上的摩西》中这些主题无疑是得到了更大的升华，有了更加动人的呈现。
01
考虑到很多朋友对这篇新小说不熟悉，我先简单叙述一下这是个什么故事。
《平原上的摩西》是一篇以上世纪末的东北为背景，讲述两代人在时代路口命运沉浮的小说。
故事先后从庄德增、蒋不凡、李菲、傅东心、李菲、庄德增、庄树、孙天博、傅东心、李斐、庄树、赵小东、李斐、庄树的口中以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叙述，一共十四节。
这部内容庞杂的中篇小说最早要从1968 年讲起，在“文革”武斗时，沈阳市某大学哲学系的傅教授（亦即傅东心的父亲）遭到无情殴打，恰巧被路过的少年李守廉所救，傅教授的同事被红卫兵庄德增殴打致死。
1980年身为卷烟厂供销科科长的庄德增通过相亲与27 岁的傅东心结婚，两人虽然性格差异巨大，但是婚后还算幸福，很快就有了儿子庄树。
李守廉是拖拉机厂的钳工，生活颇多曲折，早年间妻子难产去世，留下女儿李斐。
后来李守廉家和庄德增家住在了一条街上，1988 年六岁的李斐认识了五岁的庄树。
傅东心有文化，爱看书，很喜欢李守廉的女儿李斐，想让这个孩子受熏陶和她学习，李守廉对傅东心一向尊敬，也同意她经常开始在家中给李斐讲课。
1995年7 月，庄德增从卷烟厂离职，带着傅东心以李斐为原型画的烟标入股云南某卷烟厂，挣到了第一桶金后回到沈阳收购了曾经的工厂。
1995 年冬天来临之际，全市下岗工人激增，社会治安非常不好，先后发生了多起出租车司机被抢劫杀害的案例，一时间人心惶惶。
1995 年12 月24 日，警察蒋不凡化装成出租车司机巡查，想要找出专门对出租车司机作案的凶手，却意外将无意中上车的李守廉、李斐父女错认为凶手，这个平安夜李斐其实是想坐车去郊外放一场焰火给庄树看。
蒋不凡开枪将李守廉击伤，坐在车里的李斐被追尾的卡车撞成瘫痪，愤怒的李守廉将蒋不凡重伤成植物人，从此带着李斐躲在艳粉街开诊所的朋友家中。
李守廉的这个朋友和他在上山下乡时期有着过命的情谊，这个朋友的儿子叫孙天博，对李斐很好。
1998 年已经瘫痪多年的蒋不凡去世。
千禧年前后，红旗广场上的毛主席像即将被替换为太阳鸟雕像，许多老工人受不了这种情感上的打击，纷纷开始游行抗议，已经将卷烟厂私有化的庄德增特意打车到红旗广场看老工人们游行。
同一时期的庄树因家境优渥，衣食无忧，常常打架斗殴，屡次进看守所，在看守所中见识了一位硬气而富于尊严的年轻辅警，后这位辅警遭到报复遇害，庄树受其感染，选择考取警校。
2007 年9 月，庄树成为刑警。当月两名城管被袭击致死，这两名城管在一次执法中造成12 岁的女孩被毁容，有关部门对此定性为女孩自行滑倒。警方在一名城管尸体上发现了蒋不凡当年失踪的手枪子弹，庄树受命调查，发现李守廉有重大嫌疑。
庄树想起了多年前的尘封往事，登报寻找李斐，两个人怀中揣着手枪，在公园的湖面上各划一条游船相见。
故事的最后戛然而止，没有交代结局。
02
《平原上的摩西》中的故事时间很清晰，在小说中经常精准到某年某月某日，为什么双雪涛不以线性的时间来讲述这个故事，而是选择了多重第一人称视点？这很值得深思。
放眼全篇，在小说的主要人物中，只有李守廉从始至终一直没有以第一人称叙述者的方式开口说话，但其实他才是整个故事的核心，他恐怕最应该说点什么。
李守廉年轻时候也是血气方刚，喜欢好勇斗狠的，在“文革”时因为抢邮票还扎伤过人，不过结婚之后“他沉稳多了”。
作为曾经工厂中的佼佼者，后来落魄的下岗工人，他内心一直有着朴素的善良和隐忍。
李守廉像极了无数东北人的父辈，他不作一声地在岁月间承担着不间断的崩溃：工厂的崩溃，信仰的崩溃，时间的崩溃，作为隐喻他一直在固执地修理着家里的老挂钟。
有社会学家认为在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过程中，工人们不可能反抗全球化和市场自由主义的抽象理想，而只能辨识直接面对的对立者。这在小说中就落实在李守廉一而再地反抗城管。
摩西作为宗教人物有他的坚韧和执着，这映射着小人物李守廉，他不过是东北大地上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下岗工人，但他是那一群人的缩影，他们很少袒露自己的心声，却默默扛起了时代的重量。
时代要转型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打过招呼，要走的就是决绝的走，要来的也总是突如其来。
03
我始终认为双雪涛写作的根基，是出于他的悲愤，他的作品有一种和名利场格格不入的东西，应该说他不同于绝大多数的80后作家。
双雪涛的文字给人的直观感受是冷峻淡漠，但其实内里充满了人文关怀，他总是专注于那些已经或多或少被遗忘的历史，不想再让成千上万的下岗工人成为报告中冷冰冰的统计数字。
也许读罢他的书，并没有给人什么答案，但那些许许多多未完成的故事就是在无声岁月中流淌到现在的今天，而今天或好或坏，它本身就是答案。
但愿双雪涛就像摩西一样，永远铭记一个群体被驱赶的痛苦。
参考文献：
王德威：《艳粉街启示录》
黄平：《“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以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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