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上,整齐划一的贫穷就像刀裁过的麦穗,如果硬要找出祖上哪点可以努力拿出手的优越感,就是那个瘦小的祖父是村里有知识的小学老师和村上账房,关于他的故事在这个瘦老头身上,是关于他在1978年农村承包责任制刚刚时兴时,他如何把全村的田地非常完美地分到村民手里,而获得大家的一致同意。没有人提任何意见和不满,这是村上唯一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人,没有人能把大大小小,贫瘠肥沃不一的田地分的如此合适。
如此有才干的一个人的命运却不像他的智慧一样得到优待,每提到这个可怜的小老头时,我的母亲,也就是我祖父的大儿媳,就会很断言的咬定,那可怜的老头的死都是由它的婆婆一手造成,至于这个家庭中老头如何死于老太太之手,我的母亲说的就像板上钉钉的事。我的母亲似乎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情也更有发言权,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见过她公公的大儿媳,其他两个儿媳进门时,这可怜的老头已经死了。
至于这些结论我的母亲怎么得到,又是否具有大众舆论的基础,这还是很模糊的,因为这样的结论我的母亲仅限于在我们这个小小的四口之家中流传,超过我们四口之家,就算我母亲和她的两个妯娌在这件事件上是属于同一战线,她们也只有三个人凑到一起,嘻嘻索索的小声耳语,谁也不会在表面和气一团的大家庭里说老太太如何把老头置于死地的。
这或许是这三个妯娌们在一起攻击婆婆的众多事件中的一件,也因为她们之间有了这样的共同喜好,也或许他们在一起实在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在这种表面和气,内心仇视的关系中,能找到个共同的敌人或许是拉近她们短暂亲和关系的一种良药。
每逢逢年过节,这几个妯娌才会聚在一起,这种共同诋毁一个人无疑很快拉近了她们的距离,这也是他们屡试不爽的计量,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当一个人说一个人坏话时,双方势均力敌,说这话的人有一半说谎话的嫌疑,而如果三个人共同说一个人坏话,这样的事情也就好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所以,在我们这些从小就生长在这样舆论中的孩子们,理所当然认为我的奶奶就是恶婆婆,就是慈禧在世。我奶奶的不良形象就在三个妯娌你一言我一语的具体事件中逐渐清晰丰满,一个心狠手辣,恶贯满盈的奶奶形象就此树立,也形成了我奶奶在我们这一辈人中的基本形象。这种形象一直维持到我成家立业后的很多年,我同样和我母亲婶婶们一贯认为,我的奶奶就是个自私自利,心狠手辣的厌恶的老太太。
虽然,他们在说我奶奶时,非常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的反应,她们觉得我虽然同样受过奶奶的刁难,但是我也留着奶奶身上的血,这层血缘关系,让她们在大家议论奶奶时,不时投来探寻的目光,如果我做出肯定她们样子,她们或许说的更起劲,而或许发现说我奶奶也好像顺带又说我的意思,她们或许会调低声量,或许再会添油加醋的说说我记不清的受过奶奶气的情形,以便让我毫不犹豫加入她们的阵营。
但事情就出在这里,我和她们永远不一样,她们和我奶奶没有一点血缘关系,而我和奶奶是三代至亲。所以她们说我奶奶时,我有时真觉得是在说我一样,或许至少有一点牵扯。但是我同样知道群众的历量不容挑战,所以我会被迫加入她们的阵营,久而久之,我好想也和她们的想法一模一样,有时我也分不清这是不是我的真实想法。或许说我们这一代是他们中间的一层关系,这边是母亲,那边是奶奶,我们很困惑的处于中间阶层。似乎谁说的都有道理,谁都没错。
有时我还想,她们这样以众抵寡,真有点不仗义,三个对一个,一个的肯定处于劣势。这何尝不是一种欺负人的表现。固然这个人有缺点,但是谁没有缺点,如果一个人的品质可以通过共同诋毁一个人而升高,这是很可怕的逻辑。
我也曾经深深觉得我的奶奶真是个大恶人,我也觉得这样的家庭氛围很是压抑,这几个儿媳背地里说婆婆坏话,而表面上都在做着共同讨好婆婆的事情,我觉得这样真有点人格分裂,并且表里不一,这其实是难熬的,人最怕就是表里不一,这就要做演员。但是这确实我们家庭中几十年的生活现实,她们都在讨好一个自己诋毁的人,我感觉到这种生活的压力和沉重,有时候喘不过气。
如果说,能让我奶奶有这种实力的是我的小姑姑的话,我敢说,假如没有我的小姑姑,我的奶奶也会和别的家庭一样,也是被儿媳攻击的对象。这种婆媳关系永远是个世纪难题,至于他们之间的利益在哪里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就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与之最亲切的人是同一个人,作为儿子和丈夫的那个男人。女人们都想在这个男人身上拥有独一无二的地位,这显然是永远无法解决的难题。这样的说法有点现代,根本不足以阐释我们大家庭里的复杂婆媳关系,我们大家庭里婆媳关系更是掺杂了封建思想残余的疑难杂症,这也是大部分家庭中都存在的疑难杂症,不是我们家独有的。
如果说讨好自己不喜欢的人是很煎熬的,那么我们家的人都有这种非凡的技能,最后演变成忍辱负重,不耻下问的优良品质。因为她们都在这种关系中,得到了升华。她们不计前嫌的说,就算她曾经待自己再不好,现在我都不计前嫌了。
不管怎么说,我的奶奶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我的母亲的不是,现在看起来,做的不好的是我的母亲一辈,而我奶奶从来没有任何不良言论。可见在我奶奶和儿媳们的交手中,媳妇们都是挫败的,才有了她们的微词。可见我奶奶始终处于优势地位。而在这种不断发生发生的战争,我的奶奶优势来自于我的小姑姑,小姑姑嫁了个腰缠万贯的人,全家人的财富加起来还没有小姑姑男人的一个零头多,我奶奶的统治地位确立不难理解,于是才有了妯娌们明投暗攻的状态。
至于我祖父的死这件事,其实就是我母亲在我们家提起的,我们大家庭里没有人提起过祖父任何事情,细想一下,这也有点匪夷所思,五个儿女逢年过节没有一个人愿意提起父亲的只言片语,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每年的农历寒食节,七月十五和十月一都是烧纸的日子,两个女儿都会来娘家为死去的父亲烧纸,与其说烧纸,不如说是来看我奶奶的,大家没有一点烧纸怀念故人的意思,连一点怀念故人的意思也没有,这种现象肯定是不正常的。造成这样现象的原因和我奶奶绝对的统治地位是有关系的,我的奶奶和我爷爷在世时的关系,从这一点上看是空前紧张和恶劣。
我母亲的话经常在耳边环绕,老头身患绝症,肚子肿胀的如孕妇,疼痛难忍,我的奶奶从来没有给老头熬过一次中药,我爷爷的死的时候,管事的人问老太太在哪里,我的奶奶是在牌桌上被找到的,她在自己男人咽气的途中还在玩牌,母亲还说老头在世时,隔三差五骑着一辆二八自行车给老太太四处求医问药,结果老太太活的很结实,老头被累死了。这是我妈妈对我奶奶心狠手辣的最入木三分的叙述。
从我母亲这些叙述中,我得出这样的结论,我的奶奶是性情中人,她不是忍辱负重的那种圆滑的人,她肯定也是自私自利,但是她和我爷爷的关系冷若冰霜也是真的,她在我爷爷临死时还在玩牌,这是不对的,这当然也是冷漠无情的一种表现,但是这就是爷爷和奶奶之间的关系,我的奶奶没有那种慈悲心肠,她对老头恨之入骨,即便他快死了,她也无法原谅他,只能说他对老头没有感情,早就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这虽然很难理解,但是像我奶奶这种忍耐力极低,并且也很自私的人,她也是一种个性,这种人随心所欲,自私,不愿考虑别人的感受,自制力低下,她不愿伪装自己,她不愿向自己讨厌的人,哪怕是生离死别她也不愿原谅,可见她对他是恨之入骨了。这种人或许不适合做老婆,但是我奶奶绝对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所以逢年过节,我们大家庭里都没有提起我爷爷的只言片语,一直到了我爷爷死了十多年后,我的奶奶忽然说出一句,要是我爷爷活着该有多好啊。这句话也是被我母亲捕捉到的,我母亲诧异我奶奶居然有这样的感悟,她在老头死后十多年终于消除了自己心中的怨气,才第一次想起我爷爷。我母亲就像我们家历史的见证人,她说老太太现在才想起老头的好。
或许这种和一个人一定要过一辈子的婚姻,都有很多这些难言的故事,我的奶奶和爷爷可能也是极其平常的一对吧。至于我母亲站在某种立场的评价,可能也是某一种角度,也不是完全公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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