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初,大年三十上午十时许,天空阴沉,古铜都黑沙河步行街……
一般而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指的是同一问题有不同看法,而于熙熙攘攘嘈嘈杂杂的环境中,我一眼就看见了棋摊,这也算是一种“见”法。
围蹲过去,见水泥地上铺一塑料棋盘,红黑双方稀落几个棋子在上。两旁用粉笔楷体写有“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字样,楚河汉界处用一小石子压住5元纸币。有名、有利、有心灵鸡汤,更有杀伐之气,棋如人生?
我抬头望了望摊主,一老者,其貌不扬,脖子有些许歪,但目光冷峻。再扭头瞧瞧早先蹲着的两人,左边中年人国字脸,穿黑呢子中山装,右边一瘦小青年,披一红夹克衫。此时,两人默不作声,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
对此残局,我瞬间就推演到(先走)黑方第四步棋。见笑,不是我棋力深厚,前三步是一步一将军,必应。
正琢磨时,中年人手指棋盘某处道:“黑方第五步棋如果这样走,就赢定了。”
我暗自纳闷,这种下法是自寻死路。
年轻人已然嚷道:“这怎么可能赢呢?红棋如果这样应的话。”
中年人强横地答道:“就这样赢你!”
年轻人摇头道:“不可能!”。
见两人争执不下,摊主不置一词,只是眼神越发冷峻。
忽地,中年人哂笑道:“小伙子,你要会下棋,狗都会犁田!”。
面对如此羞辱,年轻人面色挣得通红,但不知是为中年人气势所迫,还是自身性格懦弱,只是嗫嚅道:“你,你……”
也许是年纪相仿,也许是不满中年人的大言不惭,也许是怒年轻人的无血性,我忽生同仇敌忾之心,奋然道:“我与你下!”
中年人爽快答道:“好,100元定胜负!”
我慨然道:“最多10元。”这已是那个年代我所能承受的最大赌注了。
前四步攻防并无异样,可问题来了,黑方第五步棋却落在了别处。
我大惊失色,愕然道:“说好的那步棋呢?"
中年人一脸无辜状,谦和地笑道:“我与你下棋之前,告诉过你必须走这一步吗?”
猛然间,我感觉到步行街似乎安静了下来,莫名其妙地想起卞之琳“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的诗句;而东坡居士似也应景般笑嘻嘻地吟道“胜固欣然败亦喜”。
街头赌扑克牌或骰子,有偷、换、藏种种不良手法警示过后来者。象棋残局中,黑方红方任选,赌与不赌随意,藏奸或弄巧在明处,考的是棋力甚或记忆力。怎么会有媒子?居然,这个媒子还亲自上阵厮杀?
呜呼,各位看官,于这神慌之际,情急之处,心痛之余,我如何脱困?
一是殚精竭虑地思考。以我的棋力论,更多地不是从困境中走出,而是定然向困境更深处走去。
二是愿赌服输。正主都没“见”着,心不甘情不愿。
三是警察来了。香港影视剧中,江湖骗子出老千被人识破时,喊警察来了,作鸟兽散,留下受害者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可当下我与人堂堂正正地对弈,虽然被诳进局内成为一个受害者,但由我高喊“风紧,扯呼!”,也太不符合常见的故事情节了。
遥想当年,曹子建才高八斗,七步成诗,道尽骨肉情深;而今我故作深沉,举棋不定,写满江湖险恶。
俄顷,中年人用右手拇指搭住中指,松开,弹了弹一尘不染的黑呢子中山装左袖口,冷冷淡淡地催促道:“你怎么还不走棋?”
恼羞成怒中,突生急智,我刻意大声惊诧道:“不允许想吗?约定过多少分钟走一步棋吗?”
随后,我慢吞吞地点上一枝香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再做出思考的痛苦状,便不再言语。
步行街外,过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沉寂许久,中年人终于皱眉不耐烦道:“老弟,回家过年吧,不耽误你的宝贵时间了!”
我呵呵笑道:“不急不急,我有的是时间。”
此时,眼光依然冷峻的摊主(我以为)望向神情愁苦不知所措的红衣年轻人,沉声道:“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
“盗”亦有道?我心中微凛暗思:“若能就此和气破局,当是最好。”于是,我拱手肃然道:“承让、承让!” ……
少年性情荒唐旧事,至今忆来犹历历在目。我思故我在,老了吗?!
2021年6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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