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雪冬小大寒。小雪已逝,大雪未降,但骤起的寒冷,却已经勾起心中纷纷扬扬的大雪记忆。
纷纷扬扬,也断断续续,落了四十年,整整四个十年。
十岁的与妮宝同龄的我,套着臃肿的棉衣棉裤棉鞋,鼻涕肆意出入,腮帮子冻成“红二团”,小手也通红通红,在玩过雪之后冒着热气。
……早上醒来,窗户玻璃外灼灼的白光,使孩子不再偷懒了,麻利地起床,要赶紧出去玩。
比现在年轻三十岁的正当盛年的妈妈拦住你,逼你吃下稀饭,热乎乎的再出去。
急不可耐,唏哩呼噜喝完,拧腰提脚就要出门,又被年轻三十岁的正当盛年的妈妈叮嘱:新棉鞋,要拣着走!你“噢”一声就不见了人。
年轻三十岁的妈妈看着她的儿子与女儿,生龙活虎的,“小孩子屁股三把火”,轻快地埋怨一句,又轻快地给炉子添上炭火,又轻快地在冰水里洗濯着大白菜和老豆腐。冰霜把白菜的纤维冻裂了,很甜嫩,配上老豆腐的浓浆味,最适合在大雪天里享用。
回到三十年前的大雪里,从覆雪的田野回到妈妈的炊烟里,贪婪地吞吃着白菜豆腐和热腾腾的米饭。年轻三十岁的妈妈心情很愉快。这大雪,这雪里撒欢的子女,这贪婪吃相的子女。
年轻三十岁的妈妈心情很愉快,比她自己的童年愉快。爹还没见到她就死了,妈妈在她十三岁的时候死了,于是她就一直靠在门柱边,看着门前的小路,觉得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
雪又下了十年。
雪变得有些稀薄,放假在家的短暂日子里,我踩着稀薄的雪,在田野上走来走去。大了十岁的孩子,多了很多念想缠绕在脑子里,步子不再那么轻快。孩子不再是那时的生龙活虎,敏感了许多,心事都看在比现在年轻二十岁的妈妈的眼里,她轻轻叹气:这孩子心事多。
青年心思,多关情爱,虽然现在想来是晨光下的微露。妈妈的少女时代是怎样的呢?那是一个谜,我只能看到它的外壳:在对妈妈的思念中,在老师的惋惜中,她与两个哥哥下地挣着工分,去山头上刈草卖钱,并在每天中午,兄妹三人对着桌上那一碗工分换来的饭互相推却。
终于仓廪实了。屋外的雪小小地落着,屋后湿滑的井坛边,比现在年轻二十岁的妈妈围着蓝布围裙,粗粝的手握着菜刀给鲫鱼去鳞,用杀生的方式呈奉世俗的爱。许多次轮回之前,曾有个母亲病了,儿子“卧冰求鲤”并许下了夙愿:愿来世做鱼相报。或许,那条鱼轮为了妈妈,那儿子轮为了这鱼,在二十年前的这井坛边上演因果。
雪又下了十年。
2018是个暴雪年,连思念都被冻僵了。火车票是买到了,却不确定是否能回到家。我很久没有给妈妈打电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妈妈就打来了:杭州下雪了吗?
我说:小雪,不冷,年前几天能回来。
妈妈说:你在吃饭啊?
我说:嚼口香糖呢。
比现在年轻十岁的妈妈笑了,或许嚼口香糖的孩子,有了一点当年雪地里调皮的影子吧。
最后妈妈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长时间都不给家里打电话?
我说经常想打的,每次都过九点了,怕你们睡觉起来接电话冷。
这是实话。老人们也曾经是“屁股底下三把火”的,只是这火慢慢地移到了孩子身上,只靠与孩子的亲近来得到一点暖气,来抵御逐渐僵硬和寒冷的日子。薪火相传,其实就是这把火在传递,把人类营造出一点存在的意义来。
薪火的起源,在于妈妈终于结婚了,虽然她曾执拗地不要嫁人。媒人给她看了爸爸的照片,瘦瘦黑黑,模样周正,媒人说了一句:是个大学生!
大学生爸爸在家里一直是排名第一的,但江山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妈妈开始训导大学生:麻将不要打那么晚!衣服不要搞这么邋遢!钓鱼要多穿点衣服!嘴不要馋,吃东西要检点些,不要害自己的胃!……
此时的老大学生大多是嘿嘿嘿地笑着,实在不高兴了就跑到外面去。
还记得那年冬天那个场面,一家人在吃饭,爸爸尝了一口,味道不对胃,不高兴了,走到门外叹了一口气:哎,跟你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行!而妈妈则放下饭碗,咯咯咯咯笑地很开心。
在农桑耕锄和锅碗瓢盆中,四十年的冬天绵延至今。
我说:不冷,帽子、护膝、手套早就戴上了。再说现在哪有什么冬天,跟我们那时候比就跟春天一样。
我说:中午当然吃的热饭,现在快餐又热又好吃,不然哪有生意。当然有荤菜,有鱼有肉有海鲜。干净得很,快餐店老板都吃自家店的饭。
我说:今天又打了几套太极拳,身体好得很!你现在还跟她们打八段锦嘛?
我说:生意还不错啊,大钱没有,小钱还是有的。没骗你,是真不错!
我说:今天妮宝又说俏皮话了。昨天测验100分。视频你看到了吧?
我说:妮妈在家都听我的,我是一把手。我骗你干什么,从来不讲大话。
我说:……
翻来覆去地说,
翻来覆去地说,
翻来覆去地说……
这是一个祈祷的季节/温度降到冰点/痴念却在升温/轻轻地跺脚/缓缓地呵气/我等着雪飘的日子/寒冷之后/将有漫天的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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