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的父亲,他离开我们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以前我认为一个人走了,就没了。可是为什么,我经常会梦见他。他成了我梦中的人儿,我知道我们相见过,一觉醒来如同喝了孟婆汤,再努力也拼凑不出完整的记忆。
有时候我会让自己很安静,试图让自己再进入梦中,希望再看看你出现。
我不知道别人失去父亲是什么感觉。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竟然会如此思念他。比生前更加思念他。仿佛他只是容入了天空,去了遥远的天边。时不时随风来随风往。
我突然就对另一个世界充满想象。或许,真的有一个虚无的世界,那里精彩绝伦,热闹非凡。
关于爸爸年轻时候的记忆,大多通过妈妈得知。
我记得妈妈说过,爸爸很能干,一个人顶三。
一个人做三份工作。主业 兼职 还有田地里也有一份工作。即使这样,我的姐姐是他一手带大,他家务活也不落下。
爸爸年轻的时候,用宋丹丹的话说那是 相当的帅。 你想一位当了八年兵退伍回家的小伙子。一米七八的个头,一身军装,英姿飒爽。
严格地说爸爸是二婚。他一开始被部长的女儿相中,定了亲。后来,部长女儿去城里读了师范,估计是其它人挑事。告诉她,爸爸没工作,以后两个人会没有共同语言的。
于是,她给爸爸写了一封信。信里说了一句话。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是这么一句,我认为不算是很重的话,血气方刚的爸爸就把婚退了。至今,我仍然记得爸爸把这句话一字一句地念了一次。他说,他不能耽误人家。
当时女方的家长都落泪了。因为在他心里,非常看好爸爸。爸爸曾经为他们家盖新房子尽心尽力地劳作。
同时我也觉得爸爸的脾气堪称一绝,那样不容商量。不过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
后来他选择了母亲,见了几次面。他在信里真诚地说,如果没有你就没有这个家。其实妈妈那时候是村花,在城里待了几年。追求的人也不少,有当官的,也有养猪的。她左挑右选就是没挑中。有一人,是姑爷的警卫员。本来两人挺中意,后来她发觉那人耳朵特别小,就推掉了。我至今记得姑婆说我妈妈,怎么会这么奇葩,一个人耳朵太小,就相不中了。这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那时候妈妈已经27岁,是个大龄姑娘。村里的姑娘早就结婚生子,孩子都打酱油了。村里来看妈妈的小伙子也不少。妈妈就找各种理由躲避过去。爸爸经人介绍专门去看妈妈,妈妈看中爸爸的模样,也被爸爸的真诚打动了,她们结了婚。
爸爸是当了三个孩子的爹以后,才举灯挑夜自学考上林校并参加正式工作。之前家人在城里打工。因为妈妈要生我,举家回到农村。爸爸白天干农活照顾小孩。晚上挑灯夜战,准备考试。他一生都是充满磨难。但是,他从未和命运示弱,总是积极乐观的挑战它。
经过林校的学习。爸爸正式地参加机关单位。然后我们离开农村去了林场。
当我记事起是五岁。举家去了乡镇府宿舍。那时候,我可以读幼儿园了。妈妈开上了小店铺,一家人都变的有规律了。
印象中家里人都惧怕爸爸。除了我。他非常宠爱我,没事就交待哥哥姐姐,妹妹小,凡事都得让她一点。
有他的支持,我有恃无恐。反正没人欺负我。内心是非常强大的。
但是,看他对待哥哥的态度,我知道,爸爸不是一个好脾气的爸爸。
外婆嘱咐最多的话,就是叫爸爸不要打哥哥。你知道,外婆眼里疼的不得了的宝贝竟然经常挨揍。
哥哥有点胆小。做事情都是兢兢战战的样子。爸爸只是太严厉了,其实他非常爱他。给他挑好的学校,无时无刻地希望他往好的方向发展。只不过,他是一只老虎,而哥哥像一头倔强的绵羊,那故事就比较惊险。但这并不妨碍家的温暖。
爸爸简单严厉。我和姐姐甚至不能哈哈哈地大笑,也不能在他面前疯玩。我和姐姐在一起,经常哈哈大笑。如果察觉到爸爸来了,立刻戛然而止。都能憋出内伤。你知道,他认为女孩子这样笑,像个疯子,不像样。
但是,姐姐的确像个小疯子。什么东西好玩,弄什么。我也学她一样,根本控制不住。我们玩抓石头的游戏。我是玩的非常投入的,那双手,几乎都是黑的,我花很多时间去玩,乐此不疲,一把可以抓起非常多的小石头。也可以一颗一颗抓,非常轻,周围的石头纹丝不动。那我们也不敢让爸爸看见。
乡政府宿舍里的小孩几乎都知道我爸爸很凶。其实,他很和善的,只是小孩子不那么认为。他一吆喝,就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都会怕。不但如此,小孩子暑假过年爱玩纸牌,开玩笑。那是不敢在爸爸眼皮子底下玩的。他就是咳一声,聚一起打牌的小孩立马像一阵风似的散了。事后还说,好险,幸亏跑的快。
记得我九岁那年。我才第一次进城。家里添了一台彩色电视。在我眼里,那个电视是爸爸最细心呵护的东西。
遥控器是他控制。爸爸当过兵的缘故,他非常喜欢看战争片。九点一过,小孩子一家人必须入睡。打战我也不看,我几乎没有时间看电视。
爸爸平时非常容易生气,哥哥姐姐表现不好就挨揍。而且他每次只打一下,一甩手一下子。就是那么一下,哥哥姐姐立刻就愣住,默默抽咽。都不敢大声哭。比起挨打,他们更怕爸爸再次生气。
爸爸脾气坏,可他从来不打妈妈和我。但是我和妈妈也不敢不听他的话。
小时候家里没有人敢睡懒觉。有一次周末,我睡到快九点。那是我印象中唯一的一次懒觉。末了,他看我还在睡,就说了一句,我数二十下,看你起不起床。然后他就去外屋等。当时,我真的很火大,但是不敢赖床,还是起来了。
爸爸每当去田里种水稻,都叫上妈妈一起去。每次出门爸爸都发火,说妈妈磨蹭,其实妈妈只是考虑很周到,什么吃的都带齐整。
假期我们一家五口都上阵。我们小孩暑假参加几天劳作。稻谷丰收。我们也参加,其实一开始我非常讨厌干农活,又脏又累,还有可恶的毛毛虫,和令人害怕的蛇。这样一来,觉得学习就是非常轻松的事情。毕竟不用头朝黄土背朝天。简直就是去享福。爸爸也是如此,因为家里种了几十口田,我们那里是梯田。爸爸上班就是当做休息的。不用干农活不用做家务。他也非常喜欢上班。其实他上班经常爬山,测量做样地也不是很轻松,比起干农活还是好多了。
当然也有非常有趣的地方。我们在田地里捡田螺,挖鳝鱼,泥鳅。挖像睡莲一样的植物根部。每当老爸察觉我们是在玩而不是真正在干活,脸一沉嘴一嘟。我们都吓的大气不敢出。也不敢说笑,非速地干活了。
其实哥哥姐姐也惧怕农活,只有我在熟悉了所有农行后,成功逃脱了。还是老妈心疼我,为我求得看家的任务。姐姐和哥哥也非常羡慕我不用干农活。如今想想,那样的时光挺美好的。我学会了在田埂上种黄豆,绿豆,赤豆,玉米。
爸爸带我们种芋艿,白菜,萝卜。土豆红薯。不仅仅干农活。家里还育苗种植松树苗。本来这个活家人不出力,全部顾工人。结果请人成本太高,就不赚钱。经家人决定,活分配给家庭成员。育苗这事,就忙的我们团团转。特别是周末。爸爸就组织一家人去田地里拔草。田里所有的杂草都会被拔的干干净净。这样松树苗才会长的好。田里的杂草,长的又多又快。我感觉自己快变成稻草人了,一天就盯着田地,戴个草帽,不停拔草。最可恨的是,姐姐干活像爸爸那样非速。她干起活来永远像百米冲刺那么卖力。你根本不能偷一点懒。因为大家都有任务区。干的少是不行的。
当然苦中有乐。经历了农活和拔草,什么家务活都觉得非常轻松。哪像我现在的大宝,叫她跑两百米,就认为累到她了。我觉得让小孩干农活才是累。
我们住在乡政府宿舍里。每天我都能看到政府职员办公。那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的妈妈也是有工作的。家里可以买一台钢琴,我可以每天打扮的干净漂亮,练练琴。那样我不用干田里的活。后来才发觉这不是原因,妈妈就算开了饭馆了,赚钱了。她们还是会种粮食。山上种上林木。最多少种几口田,就算是偷点懒了。
爸爸把生活工作弄的跟打仗似的。非常累人。但是他赚的钱。大部分花在我们的教育上。
他的同事都是很体面的,那时候计划生育,独生女是有奖励的,他们双工资家庭负担轻。我们家三姐妹已经算大家庭了。大家经常劝爸爸不要这么拼命干活。爸爸总是笑笑,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
其实我五岁的时候,家里就盖起了三层楼 ,比周围的人早了最起码十年。八几年,工作人员是国家提供住房,很少有人买地。当然也没钱买,工资低。奇怪我家里就买了地皮盖房子。并不是我们来钱快,而是父母把勤劳致富发挥到极致。把精打细算发挥到极致。把省吃俭用发挥到了极致。我不明白,爸妈为什么活的这么辛苦。至今我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这么能干,也需要这样精打细算,论吃苦耐劳反正我永远无法和他们比,连个小指头都比不了。2017年已经六十多岁爸爸最大的心愿是在市里买套房子。那时候房价非常高了。在机遇成熟的条件下,他果断地买了140多平方的房子,一次性全部交清。接下来装修他都全程参与,非常辛苦。他总是想给家人提供更安全的保障。
家人搬进新家的时候,宽阔舒适,周围风景优美,幸福感油然而生。觉得爸爸挺了不起的。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患病了,他还是没有和家人说。只是觉得干活特别累。
他在教育上也没有耽误我们,尽自己最大努力为我们提供最好的教学条件。初中时期。他把我们三姐妹全部送城里最好学校读书。那个时候不但得交学费,还有插班费。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镇上两直的地皮才五千块钱。他光给我一个人读书初中插班费三年用了7200元.另外哥哥姐姐也是这样送。差不多一年一万。紧接着三个人高中,中专,师范。那学费都不少。奇迹就是,他们只会自己想法多干活,少花销,愣是没有和别人开口借一分一厘。爸爸在姐姐读师范,我读中专那年,和爷爷借了一次钱。这是他唯一一次开口借钱。
反正现在想来,爸爸真累啊。但是,童年的回忆里,爸爸从来都是非常乐观,非常严厉。像军人一样作息,规律。家里物资丰盛,吃的粮食蔬菜,水果非常充足。
别看他干农活上班,脾气暴躁。他干活可细致了。他还当了单位的出纳。管钱。
小时候 每次给农民发酬劳,一年发一次。那个钱用麻袋扛回家。有的农民不知道怎么回事,领了钱又来领。结果爸爸一看就知道,人家耍赖。非常严肃地说他一通,然后把账本拿出来,让他确认自己的签名和手印。这种事情,脑子不好使的人容易被人带偏。但是爸爸不会,他记性很好,认真。自制的账本一本挂墙上一排排。五六年也不扔,他说农民干活非常辛苦,不能有一笔错误的账,有账可查才不会出错。用他的话说,他的脑子是人工智能,比电脑还管用。
如果换成我,就是十个我也无论做不到像他那样能干的。
他工作认真负责,村里如果有人为了利益想耍无赖,碰到他,都会绕道。他是非常公正的。是非分明,刚正不阿。山林地界因为几平方的差异,人也会争执不下。通常爸爸会为他们解决到位。界限从哪到哪,他都记在脑子里一清二楚,容不得胡来。隔壁邻居用一个词形容爸爸——树结疤。如果你听过那句谚语,树结疤的地方就是它最坚强的地方。你就明白那个人形容的多生动。
爸爸三岁的时候,我奶奶就去世了。爸爸是太爷爷一手带大的。小时候,不挨饿不挨冻就是最幸运的事情。还好,爸爸还是挺幸运的。只是,18岁那年,村里的一场大火把家烧了个精光。爸爸决定去当兵。
八年之后退伍。然后有了我们一家子。
爸爸坚强硬朗的外表下,内心简单善良。农民朋友送一些土特产给他,他会非常不忍心收,因为他觉得大家都不容易。会一直记挂心上。当然他们非常信任他,他带着村里人植树造林,铲山。直到领酬劳,他都一一落实。那时候,我们家里的客厅有事没事都会都农民过来坐一坐聊聊天。傍晚,家门口也经常坐许多政府职员在门口聊天。原本我以为在政府当差是挺好的工作。开会吃饭,通知,下乡,计划生育。似乎每个人都很聪明体面,积极上进。就连他们家的孩子,也特别的可爱,管理严苛。我曾经与这这么多的工作人员离这么近。我生活在机关单位里。每个人都是自信体面,口若悬河非常有见解。一说话,对人会有启发。
派出所也在隔壁,没事就看看他们抓一些人进来,也经常围观很多人。那时候我知道,一个人一定不能干违反的事。举众赌博和小偷小摸都后果严重。
政府大楼几乎不安静。人进人出。最热闹的时候是乡村干部选举开会。一散会那场面非常热闹。
能干的爸爸几乎带着我们领略了人世百态。
我们也搬了好多次家。有几年住梨山下。那座山像谜一样,吸引着我们一次次往去攀登。
春天山上开满梨花杜鹃花,可以摘野草莓,还可以挖野笋。我们小孩自己搭茅草屋,做秋千。隔壁邻居也是有趣的人。有个叔叔会摄影,给我们一家人拍照片。从此我对摄影非常向往。还有位叔叔的老婆是新安江人,天天穿个旗袍挽个发髻。也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印象中,镇政府的工作人员和林业站工作人员,优势挺明显。独生子女加上国家工作人员,九十年代初,就觉得他们是成功人士。住房是公家提供,开会了就可以去政府食堂吃饭。热热闹闹的场面。你听听称呼,镇长,副镇长,部长,人大,文书,还有他们的家人都是老师,医院院长。在我眼中,爸爸与他们不一样。他们永远体面,而爸爸永远忙碌。是农民,育苗师,然后才是工作人员。
晚年爸爸脾气温和了许多。特别是对待儿孙们。用他的话说,他是家里地位最低,其它人都是领导,他也很少干预我们带孩子。每当我有事情要他帮忙,他都会非常认真的办好,交待清楚。每次回家,他就在公路边接我们。他交待我,打电话算好时间,下车前十五分钟打,打的早了浪费时间。
离开家里十年,他给我打过三千多个电话。非常有规律,三四天打一次。几乎都是相似的话。
如今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是我后知后觉,为什么,我连爸爸的十分之一成绩都没有做到。
现在想想,真是惭愧。
爸爸临走的时候,他最大的收益是拿了十年退休金。退休后,政府也让他参加镇上修高速公路测绘的工作。木材老板聘他当技术顾问。谁都不会料到他走的那么突然。晚上还和邻居聊天甚欢,突然就脑溢血抢救无效。甚至来不及立遗嘱,估计他也没料到,生死无常。甚至厨房里还有他自己买的喜爱的吃了一半的食物。
料理他遗物的时候,有一个笔记本,我印象深刻。里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数字的账本。所有银行单据好好保存着。包括我们读书时上缴的学费管理费。
他没交待的事,都记在本子上。
清明节快到了,听妈妈说她和哥哥已经上过坟了。我未能回家,今天我和妈妈说了,爸爸的衣物全部烧去了。烧完那炭也非常多。我听着忍不住落下眼泪。妈妈,这是你第一次去爸爸的坟吧。你看他那个地方风景真好。一眼望去全是山。视眼开阔,远离世俗的喧嚣。
我回忆了爸爸很多事情。我写下来了。妈妈却说,人都不再了,就不要写出来发表。我愣住了,妈妈是悲伤吗。我像只受伤的小乌龟,缩进壳里。晚上我怎么也睡不着,又拿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继续写。
我想我又不听妈妈的话了。生前爸爸也老是和妈妈唱反调的。如果是爸爸在的话。我想让姐姐读给他听一听。他这一生,女儿眼里,他的样子。他听到了应该会高兴吧。
(谨以此文献给我敬爱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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