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晨竟是冰冷安静的。
阳光填满小院儿,几只鸡把身子躲藏进小窝的角落,一探一探地啄食着。院门发出“吱呀呀”的叫声,鸟雀展开翅膀从门梁顶上飞走了。
蒋老太坐在台阶上,背驮着,面向太阳的脸也就仰不起多高来,虽然眯着眼睛,却不能把光芒洗在脸上。
风吹来,把帽子顶上的毛球卜楞个来去,夹杂着几粒冰碴。她不愿坐在屋里,只觉得还是屋外面更加暖和,满满得都是春意。黄狗卧在她身旁,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有人推开了门,先进来的,是一个扎着朝天辫儿的小女孩儿。蒋老太见了,连忙张开两臂迎上去,笑着叫道:“叶子!快来!”
叶子一蹦一跳地跑到蒋老太身前,把头埋进老奶奶怀里,也不笑,也不哭。
莫大婶跟在后面进来,她换了红色呢子大衣,笑着。大婶手上捧着一个钱包,是年前从蒋老太那里借走的。走进院子的那一刻,恰巧一只白鸡扑腾翅膀,把蒋老太怀里的叶子吸引走了。
院子里多了两个人影,显出些拥挤来。
一只猫从院墙上跑开,带着它的影子把蒋老太身边的光芒让了出来。莫大婶慢慢坐下,两手不住得搓着衣角。她脸上也冻得通红,嘴里吐着白烟,有气无力得挣扎在房檐的阴影下。
大婶的手揣在袖口里,手背上皴裂的皮肤发出刺痛,但她只是静静地盯着叶子的背影。
“孩子的病看好了?”蒋老太面向着她,这位87岁的老人满面褶皱却面色慈祥平和,仿佛那孕育谷稻的黑土地。
莫大婶不说话,把手拿出来又搓了衣角。她先是低下头,而后被什么扭动了脖子似的,满不情愿地望向山岭深处。
“蒋大娘,昨天我去了山上。山道还有雪,不好走啊……”她苦笑起来,复又把视线投向了叶子,仿佛一只趋光的虫豸。
蒋老太不由得也看向山岭,叹了口气。
“叶子的爹妈已经走了两年吧……”蒋老太打破沉默,她也想起自己的老头儿来,看向山岭。
莫大婶仍然搓着衣角:“这件大衣还是那天他们买给我的……”
她不得不唤起叶子的名字,那孩子很乖,一蹦一跳地又回到了大婶身边。
莫大婶把孩子抱起安置在腿上,才说起了那天在医院的事情。
“大夫说这孩子不说话,就让我去看看别的科室。他们带我去的,检查了一下,说这孩子是…… ”她需想想那是个什么病,因为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到过。
可终究是想不出来,莫大婶只能望着小叶子发愣。孩子举手去摸她的脸那一刻,莫大婶想起了病的名字:“啊,说是叫自闭症。”
蒋老太没有接话,她也没听过这是什么病,半晌只是追问:“这病能治吗?得多少钱?”
莫大婶终于不再回话了,她只是摇头,把西北风左右劈开,将小孙女拥在怀里。风只是吹打着她的头发和脸颊,并发出“呜呜”的咆哮声。
“师娘!”门外一声大叫闯进了院门,小院子愈发要拥挤了。
一个与蒋明年岁相仿的男人走进来,他身材消瘦,穿着绿色军大衣,戴着针织毛线帽子,两手都提着菜,大步走进来。
蒋老太还未看清是谁来了,就已经站起身喊着:“唉!守正来啦,儿子呦!”
莫大婶也跟着站起来迎上去,那男人举起两手说道:“莫大姐也来了,那就别走了,今天咱吃好的!”说着话把头低下冲着叶子说道:“叶子!今天咱们有肉丸子,吃丸子好不好啊?”
小叶子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躲到莫大婶身后探出头来,望着那两个袋子。
“对对!守正啊,你把桌子搬出来,今天咱们在院子里吃。”蒋老太看着太阳说话。
卢守正是老头儿的徒弟,十几年来一直照顾着蒋老太,与亲妈无异。他跑到厨房里要准备饭菜,才发现几个礼盒的碎片还躺在煤堆里。
八仙桌出了门,放置在院子里。几个人坐在一起,面对着热腾腾的饭菜。
莫大婶把丸子夹给孙女,那孩子爱吃,小手摆弄着筷子,努力地伸出脖子把嘴张大。卢守正给蒋老太夹了鸡腿,小声问道:“师娘啊,大哥昨天来了?”
蒋老太停下筷子,把身子转向后面的老屋,只是说道:“那屋里吃不了饭,吃不了饭。”
“对,咱在外面吃,不在屋里吃啊——”卢守正不再问了,他又夹了鱼给蒋老太:“我的老娘诶,给你吃鱼。”
老太太咧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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