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是刚刚送走一场大雪的,所以难免有几个歪斜的脚印踩在厚重的积雪中,难听地抱怨几句。
莫大婶儿怀抱着叶子,往蒋老太家里的方向去了。
上山的路歪歪扭扭地好像条半死不活的蛇,每一步都必须小心,免得滑了脚,把孩子摔伤。
年关前的小山村里各处都拓印着人们的脚印,唯独莫大婶的脚印一深一浅。她一面要顾及上山的道路,一面又轻抚着叶子的头顶,小孙女儿并不说话,只是鼻翼缓慢扇动着,红扑扑的小脸儿看得莫大婶一阵阵心疼。
天空压下来,铅色的线条从远方一直跟着她们,如今已然笼盖了整个山村。
蒋老太院门上早早地换了桃符,贴地又低又歪,几个角儿都卷着,把西北风悄悄掖进身子里,冻得瑟瑟发抖。
横批写着“家和万事兴”,她像个封条似的从门框拉到门角,索性把大门给锁了。
院墙一直站到了山路前,莫大婶从山下上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它。围墙是红砖砌成的,上面一片片的水泥满布着墙面,墙角下总会生出些狗尿苔。
蒋老太尽量把这些牛皮癣一般的光景赶走,可惜力量有限,搞得更难看了。倒是墙头收拾的整洁,连积雪都被抹去。
莫大婶走过院墙,刚好看到一根干枝从后面伸出来,整齐的院墙只有他把头伸出来张望,头顶上还落着一粒雪,那模样,像极了山顶上的坟头儿。
“蒋大娘!蒋大娘在了吗?”莫大婶儿也不需等声音进去院门,那之前,她就把“家和万事兴”的门锁给打开了。
蒋老太在院子里坐着。
家里两间屋子,门前用水泥抹了台阶,老太太就坐在那里。院子里到处是扫帚耙过的痕迹,角落里堆着些土,还有零星几颗瓜子皮。
红砖在院墙两边围了边界出来,一侧用来种菜,另一侧用来养鸡。墙角垛着柴火,柴火头顶着一粒雪。
“蒋大娘……”莫大婶抱着孩子,叶子的咳嗽声催促着她快步走到了蒋老太面前。
蒋老太手里还拿着鱼,两手都是血。她抬起头来一看,才发现莫大婶站在面前,慌忙地用围裙擦了手,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老太太弯着腰,她没发再挺直些背脊了,没办法,只好掂起小脚来,把后脖颈和隆起来的后背贴在一起,焦急得望过去。
叶子还在咳嗽,蒋老太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额头,又停下来,她再把手放在围裙上擦擦,说道:“你还没去医院了吧?”
莫大婶默默点头,脸色和老天一个模样。
蒋老太快步转身回到屋子里去,没过多久她把一个钱包交到莫大婶手上:“别耽误,赶快去。”
说着话,推搡着莫大婶出门,把大婶想说的话全都噎了回去,一直推到了门外。
蒋老太扶着门框站立,看到莫大婶脚步终于有了些力量,又大喊:“孩子好了就带她来啊!”
莫大婶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铅色天空的尽头,蒋老太恋恋不舍地回到屋子里,把“家和万事兴”的门锁,复又锁上了。
夜里,月亮没出来。
北风抓起一把散落在房檐上的雪,毫不留情地洒在黄狗身上,惹得那小可怜儿哼哼唧唧叫起来。
山村一片漆黑,透过云层的月光投到雪地上,蒸腾起一片银白色的雾气。
蒋老太的房间还亮着灯,她坐在炕上,捧着一本破烂的相册。老人满是皱纹的手久久停留在一张全家福上,那时候老头儿还在,孩子都还小,更没有孙子。她叹了口气,这是她们唯一一张全家福。
忽然,远处一声炮响,蒋老太慢慢向窗子外望去,正看到一束火焰冲上天空,“噗”的一声,绽开一朵小花儿。蒋老太笑了:“过年了,过年了……”
年三十儿的凌晨五点,院子被正房外面的灯光扯下黑幕,房门缓缓被推开,蒋老太穿着花袄颤巍巍地走出来。
她戴着粉红色的针织帽,一双黑布棉鞋,手上攥着比她还要高的大扫帚,费力地打扫起院子。一张糖纸难住了她,扫帚扫过去,总是能被它闪躲,没法跟着清洁的轨迹行进。
蒋老太抱着扫帚杆儿,顺着脖子摸出一条泛黑的粗线;她捋着线朝身子里摸,借着昏黄的灯光往怀里找去,而后就像打呼那样从鼻腔里挤出声响,终于用颤动的手指钓出一副花镜来。
戴上镜子,老太太终于找到那个小捣蛋鬼,准确地把它送到墙角位置去了。她把扫帚靠墙放好,用手捡起那些色彩各异的东西——糖纸、瓜子皮、果皮……
蒋老太来到鸡窝,找出几个鸡蛋来,走走停停的,终于把影子收回到了正房的门里。
一进门就是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
桌子上没有摆放茶杯果盘之类的东西,只有一把特制的铁棍,这东西上面缠着油亮的布条,底下带着红色的穗子。蒋老太把棍子拿起来掂量掂量,而后又望着门外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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