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也老了,它被考验了六十几个春秋。蒋明轻抚着锅沿,灶火旺起来,劈柴发出噼啪的歌声,几张喜红色的碎片抛洒灰烬一同舞动。
蒋明把“八大碗”摆到边角的位置去,手上捧着蒋老太剩下的炒鸡蛋,一阵阵发愣。他环望四周,小小的厨房已然没有多少喜气的色彩——浓烟、欢笑、吵闹……
他把鸡蛋吃了,连带筷子上的土。
刚刚握起铲子,妹妹蒋兰便走进来。
“哥,妈还不知道。”
蒋明回过头,他显得有些犹豫,说道:“告诉他们都别说走嘴了。”
八仙桌离开墙边,入主屋子中央。几张椅子把它团团围住,唯独蒋老太坐在太师椅上,面冲门。蒋明端来最后一道菜,年末的团圆饭总算是开场了。
饭桌上没人说话,没人举起筷子,只有老太太身前的铁棒闪亮。蒋老太不说话,她哭过了一阵心情平复了很多。
她轻轻摇着头,忽地指着桌子上的饭菜,却又说不上话来;半晌,她终于又把眼圈弄湿了。
“唉……吃吧,都吃吧……”蒋老太拾起筷子,捧着碗夹了几个菜便要站起来。
“妈,你去哪儿呀?”蒋兰和蒋明都拦住母亲,蒋老太淡淡地说:“这里哪有我坐的位置。哪一年我是坐在这里吃饭的。”说罢,用铁棒开了道路,独自一人走进厨房,坐在小木凳上吃去了。
一桌人面面相觑,仿佛饭菜都是难喝的汤药,需闭住气和眼睛才能硬生生灌下去的。
蒋明猛然站起身,他把愧疚的神色用眉头锁了,又把一张灌下苦汤的表情抹平,从几条腿中间挤出去,走到厨房里。
“妈……”蒋明蹲在老太太面前,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往年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恳求着母亲与他们同桌。
饭菜总是要剩下的,蒋老太从清晨四五点开始准备的丰盛菜肴从未完成过它们的使命;每年总是几个人,这一年闺女来了,儿子便不在,儿子来了,闺女也不在;也有几年,他们都不来。
终于在今天,蒋老太决计使用家法,要逼着他们吃一顿年夜饭。
母亲看着儿子复杂的表情,放下碗筷。她红着眼圈也无法把话说得明白。老太太早把铁棒扔到了煤堆里,喉咙里几颗泪呛了嗓子,哽咽道:“今年倒是都来了…… ”
“妈今年都87了。”蒋老太缓缓开口,外面的碗筷声被瞬时收了去,整间屋子寂静起来。
“见了你们几回?听过你们几次拜年的话?你爸攒的银元谁拿了?我的陪嫁首饰在哪儿?你们来过年,就是带这些东西走的。一顿饭下去,这家也就剩不得什么了。”
她不再说了,又端起碗筷吃起来。蒋明蹲在她面前,慢慢变成了跪姿。
蒋老太说道:“吃吧,吃完就走吧——这家…… ”
几声抽泣从屋外面传来,是小女儿蒋欣的。她拉着小孙子的手夺门而出,跑出了院子。而后,椅子挪动的声音也都响起来,没多长时间,又把寂静还回来。
蒋明终于也走出了院子,车子都没动,人们都等在外面。
“回吧,年后我再去找地产商问问情况……”蒋家老大把这话说了,径直钻进车里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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