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唐朝大诗人元稹,所有人的脑子里首先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两个字——“渣男”,然后才会想到他是著名诗人、政治家、散文家、小说家。其实,我们想要评判他到底是不是唐朝第一渣男,不能抛开历史维度,以现代的道德标准和思维模式对古人轻下结论。一千个读者眼里就有一千个元稹,他是风流才俊,也是朝廷重臣,他是多情浪子,也是负心之人。走进历史,走进元稹,走进元稹深爱过的六个女人,你或许会对这个唐朝最有争议的男人有着不同的理解。
初恋崔双文
公元799年,刚满二十岁的元稹到蒲州就职,他在蒲州有个远房姨妈得知此事,便派人盛情邀请元稹至家中做客,顺便答谢当年元稹在战乱期间对自己一家的保护和照顾。席间,姨妈吩咐下人将女儿崔双文召唤出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爱情总是来得太突然,让人毫无防备,当崔双文袅袅婷婷摇曳着身姿经过元稹身边的时候,元稹一下子找到了恋爱的感觉,两眼怔怔地望着表妹那张羞涩中又带点傲娇的脸,一时间竟失了神。姨妈一边张罗着给元稹倒酒,一边对女儿说:“这是你的表哥,也是我们的大恩人,你呢,代表咱全家敬表哥一杯,以表谢意吧!”崔双文落落大方地端起酒杯冲着元稹道了个万福,脆声说道:“多谢表哥当年搭救之恩,小妹无以为报,只能先干为敬了。”还没等元稹应声,崔双文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然后坐在母亲身旁再也没往他这边瞧上一眼。
心里装着一个人,睡眠就成了负担。回到卧房,元稹翻来覆去睡不着,崔双文的影像在大脑里仿佛幻灯片一样来回穿梭,撩拨着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敏感的神经。“她故意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行,我得想办法接近她,确认一下,她到底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单相思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可是有什么好办法呢?”元稹猛然一拍大腿“有了,先找崔双文身边的丫环探探路。”
崔双文的贴身丫环跟随小姐多年,对于小姐的脾气秉性,兴趣爱好早已经了如指掌。当元稹找到她的时候,她禁不住捂着嘴笑道:“我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般人可入不了她的眼,但公子你是盖世英才,若真心喜欢我家小姐,何不发挥你的才情作诗一首,表明心意呢?”“啊,对呀!”元稹恍然大悟道:“作诗是我的强项,别说一首了,两首也没问题啊!”于是,写了两首表白诗让丫环交给表妹。其实此时的崔双文也是春心荡漾,夜不成眠,表哥风流倜傥,才华出众,简直就是书里面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只是一个女孩子要矜持,男女之事不能太主动,从而让人家看轻了自己。有文化的人约个会都是诗情画意的,看到了元稹的表白,崔双文也立即回诗一首。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短短四句诗,其中含义不言自明。于是,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情不自已,开始偷食禁果,夜夜春宵。西厢从此成了他们的欢愉之所,朝隐而出,暮隐而入,一场场风花雪月让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变得丰满充盈。
转眼到了第二年,按照当时的人事制度,元稹必须回长安城重新考试,再任职新的岗位,相当于现在的事业编考公务员。习惯了你侬我侬的日子,元稹和崔双文依依不舍,分别之时,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相拥半晌,元稹抬起埋在表妹香肩里的头,轻声说道:“你放心,考取功名之后,我就回来找你,记得给我写信。”崔双文紧咬朱唇,双目含泪,轻轻点了点头,眉宇之间隐隐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元稹回京参加吏部考试,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圈子,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很是惬意。公元803年,元稹与大他八岁的白居易同登书判拔萃科,并入秘书省任校书郎,二人成为生死不渝的好友,被后人称为“元白”。这几年崔双文干嘛呢?自从和元稹分别之后,她把相思之苦和惦念之情诉诸笔端,鸿雁传书,遥寄给远在京城的心上人。一开始,元稹基本上是秒回信息,渐渐地,由于备考占用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他的回信越来越少。虽说距离能产生美,但时间也能稀释感情,随着分别的日子越来越久,两个人终于从无话不说陌生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这一年的秋天,元稹收到表妹最后一封书信,内容很长,大意如下:自哥哥走后,小妹寝食难安,每每回想起那段深情缱绻的日子我都会倍感温暖,可是冷静下来我会思考一些现实的问题,崔家虽是富贵人家,但无权无势,对哥哥的仕途毫无帮助,以现在哥哥的地位,只有在京城才能有更好的发展,所以,还是忘了我吧!我曾幻想着与你共结秦晋之好,那样的话,当初的那些风花雪月就会成为我俩在平淡日子里最美好的一份回忆。而现在,我和你的缘分尽了,我为自己轻贱的行为感到羞耻,也许有那么一瞬间你是爱过我的,但是你没坚持,我也不想当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来找我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红尘中前行了。
元稹看完书信,内心五味杂陈,他知道表妹的分析不无道理,自己现在的处境不能算是功成名就,微薄的收入娶妻生子都成问题,若想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大有作为,留在京城是最明智的选择。他把书信递给了白居易,让好友替自己拿拿主意。白居易感叹道:“兄弟好福气啊,竟然有此艳遇,这女子非同寻常,深明大义,这看似是一封分手信,实则是你先抛弃了她啊!”元稹苦笑着摇了摇头:“谁抛弃谁已经不重要了,只能说是有缘无分,我想在科考之后回去看望她,只要她安好,我也就放心了。”次年春天,元稹回蒲州看望崔双文,得知她已经嫁为人妇,元稹便以表哥的身份肯求一见,崔双文闭门不出,写了一首诗让丫环交给元稹。
弃我今何道,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意思就是:以前你抛弃了我,现在你又何必多说,你啊,把对我的那份情意用来好好珍惜你的眼前人吧!元稹这才意识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表妹的人生自己再也没有资格参与,曾经的情话,如今也都变成了笑话,几行冰冷的文字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就像熨帖在胸口的热水袋被突然抽离掉,空落落的同时也失去了那份依赖很久的温热。后来,元稹为了纪念这份初恋,把这段故事写成小说《莺莺传》,也就是《西厢记》的前身。崔莺莺就是崔双文,张生就是他自己。
元稹和他的六个女人结发之妻韦丛
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之后,元稹似乎更成熟了,这一年,他24岁,精致的五官变得更加深邃俊朗,文学创作也正处于巅峰时期。当时有一位岭南节度行军司马,名叫韦夏卿,为人正直,与太子关系密切,属于名门望族。他十分欣赏元稹的才华,有意将自己的小女韦丛许配给他。古代谈婚论嫁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元稹出身于小地主之家,与韦家这样的豪门相比简直太寒酸了。并且韦丛是出了名的知性美女,也是元稹的崇拜者。豪门、美女、粉丝,这么完美的女人哪找去,元稹岂有不应允之理。完婚之后,韦丛从贵族大小姐摇身一变,成了家庭小主妇,犹如天使落入凡尘。但她无怨无悔,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把清苦平淡的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为了仕途,元稹不是在考试,就是在考试的路上,工资不多,消费却不小,再加上孩子的降生,家里的状况捉襟见肘。一次,元稹带一群朋友回家把酒吟诗,吩咐妻子做几个小菜,韦丛出门很久才把菜买回来,鸡鸭鱼肉是样样俱全,煎炒烹炸之后,一道道美味被端上了餐桌。客人们惊叹之余都竖起了大拇指:“真是好厨艺!”紧接着,碰杯声、吟诗声、欢笑声充斥着整个房间,韦丛则是一脸欣慰,悄然躬身而退。到了晚上,客人逐渐散去,元稹醉意朦胧地对妻子说:“今天谢谢你这么盛情款待我的朋友们,给我赚足了面子,不过,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啊?”韦丛微微一笑道:“钱的事你不必操心,安安心心地准备考试吧,家里的事交给我,你主外就行。”过了不久,韦丛过生日,元稹兴冲冲地从外面赶回来,双手背在身后对韦丛说:“老婆,你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准备的什么啊,我猜不到。”“你看。”说着,元稹摊开双手,只见一枚刚刚打磨过的木头簪子精巧而别致。“其实我早知道你买菜那天卖掉了你的金簪,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花了一天时间做了这枚木簪,但愿你能喜欢,等以后日子好了,我会买个大大的金簪补偿给你,你信我吗?”元稹饱含深情地看着妻子。“嗯,我信。”韦丛轻轻转过头去,眼中泪光点点。
有人说:年轻时陪你一起吃苦的女人是好女人,成功时陪你享受富贵的男人是好男人。元稹感激妻子的患难与共,也暗下决心,在自己功成名就之时不离不弃。然而,现实从来都不会成人之美,当元稹科考之后勇夺第一,官至左拾遗的时候,韦丛心力交瘁,香消玉殒,年仅27岁。爱妻的猝然离世给了元稹致命的打击,他常常在梦中惊醒,望着窗外惨淡的月光,独自流泪,轻轻抚摸着身边的空枕,试图挽留妻子残存的温度。悲痛之余,他写下千古名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见过汹涌的大海,别的地方的水根本不是水,看过巫山的云,其他地方的云都黯然失色,走在百花丛中我都懒得回头看,一半是因为我的修为,一半是因为你啊!
元稹的悲伤只能通过书写文字来宣泄和化解,他一口气写下《离思》五首,《遣悲怀三首》,首首都是走心之作,句句都是泣血之词。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平时总是戏言身后之事,谁知如今已经来到眼前。因为害怕睹物思人,你的衣裳我都捐出去了,只是针线盒还留着不忍打开。想起你我以往的旧情义,看到你的婢女我都心怀怜悯。怕你在那边仍旧过着清贫的日子,每次梦见你之后,我都会烧些纸钱给你。虽然我知道这种死别之恨人人都有,但是一想到过去你和我共苦的那些事,我还是会感到格外的悲哀!
元稹对韦丛的爱包含了很多东西,有尊重、有感激、有怜惜、有遗憾。尊重她的人品、感激她的下嫁、怜惜她的付出、遗憾她的早逝。如果说,崔双文的离开只是丢了一个热水袋的话,那么,失去了韦丛,对于元稹来说无异于扒了一层皮。毕竟再多的风花雪月也抵不过七年的相濡以沫。经历了与初恋的生离,也遭遇了与妻子的死别,接下来,元稹的人生又将何去何从呢?
元稹和他的六个女人情人薛涛
公元809年,还沉浸在丧妻之痛中的元稹接到朝廷指派,前往蜀中督办反腐大案。四川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文人荟萃,人才辈出,男有李白、陈子昂。女有薛涛、卓文君、花蕊夫人、黄娥,她们并称蜀中四大才女。其中薛涛还和鱼玄机、李冶、刘采春被后人称为唐朝四大女诗人,一生作诗500多首,收于《锦江集》,《全唐诗》收录其诗八十九首。薛涛八岁时就才华初露,她的父亲薛郧在朝为官,视女儿为掌上明珠。有一天,薛郧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纳凉,忽然来了兴致,张口吟了一句:“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在一旁玩耍的薛涛连眼皮儿都没撩一下,直接续了下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薛郧惊得差点没从藤椅上跳起来,厉害了,我的闺女。可是仔细一琢磨,薛郧总感觉这句诗里隐含着一种不可名状的预兆,让他对这个宝贝女儿的将来充满了担忧。
薛涛十四岁那年,父亲遭人排挤,被贬蜀中,更不幸的是两年之后,父亲因出使南诏沾染瘴疠不治身亡。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改变了薛涛的命运,家里的天塌了,只能去外面的世界寻找栖身之地。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背负一身才华的薛涛注定要经历与常人不一样的人生。她凭借自己通晓音律、擅长写诗的优势,加入了乐籍,成为一名官妓。可能有人会问,好好的良家妇女不当,为何偏偏去做妓女呢?你想啊,以薛涛的才情,她可能嫁给一个在精神上无法交流的平庸之辈么?要想接触那些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做妓女是她唯一的选择。并且妓和娼不一样,娼,是指站街女或者是窑子里的女人,她们面对的客户都是底层人,给钱就行,没有才艺,只卖身。妓,是指青楼里的女人,档次相对要高很多,擅长琴棋书画各种才艺,面对的客户非富即贵,还有一些骚人墨客流连其中,她们有的只卖艺不卖身,但更多的是被包养。
包养薛涛的人叫韦皋,此人是朝廷红人,他原本是中书令,后来被派往四川担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名副其实的西南总瓢把子。在一次大型宴会上,韦皋请来当时已经红透了半边天的薛涛侍酒,酒至半酣的时候,他让薛涛现场作诗以祝酒兴。别的不行,论写诗,薛涛张口就来:
乱猿啼处访高唐,一路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尤是哭襄王。
朝朝暮暮阳台下,雨雨云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韦皋一听,这又是哭襄王,又是楚国亡的,一个小小的烟花女子竟然还有忧国忧民的情怀,当场宣布:“你,薛涛,以后就跟我混了。”唐朝虽说还是男权社会,但有一半是女人的天下,毕竟曾经拥有过历史上唯一一个女皇武则天,还有一个巾帼宰相上官婉儿,所以韦皋打算在皇上面前为薛涛申请一个官职,校书郎。由于种种原因,皇上没批,薛涛就在府上帮韦皋处理一些公务,其实就是校书郎的工作,相当于现在的女秘书。中国是人情社会,什么年代都有送礼的,韦皋位高权重,给他送礼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薛涛涉世不深,不好意思拒绝,照单全收,但自己从来不留,全部上缴。时间一长,造成很坏的影响。这让韦皋十分恼火,为了平息外界舆论,将薛涛发配松洲,给前线将士慰问演出。松洲是边陲重镇,被称作是“川西门户”,自汉唐以来,此处均设关尉,屯有重兵。薛涛走在人烟稀少,满目荒凉的小路上,不禁悲从中来,于是作诗一首,抒发感受:
闻道边城苦,而今到始知。
却将门下曲,唱与陇头儿。
早就听说边关苦,如今到这才知道确实如此,但我仍要把军帐里的歌曲唱给戍边的铁血男儿们听!
西南边陲的恶劣环境和举目无亲的孤独感使得薛涛十分绝望,她接连写下十首悲悲切切的《十离诗》,派人送到韦皋手上,韦皋看罢心肠一软,又把她召回了成都。经历了这场历时两个月的磨难,薛涛没有再回到韦皋的身边,她脱去乐籍,恢复了自由身。寓居于成都西郊浣花溪畔,院子里种满了枇杷花,为自己寻得一方静谧。
话说元稹刚来到四川,就联系好友严绶一起喝酒,诉说自己的悲愁。真正的朋友,当你得意时,他送你祝福,当你失意时,他给你安慰。安慰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最苍白的就是好言相劝。严绶是个聪明人,不说废话,直接转移话题聊起了薛涛。对这个蜀中大才女,元稹早有耳闻,也颇感兴趣,于是说道:“既然提到她了,那就有空去拜访一下,你帮我知会一声,以免唐突。”严绶一抱拳:“好嘞,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正值盛夏的浣花溪畔绿意盎然,梧桐掩映的林荫小路一直通向薛涛的庭院,满园的枇杷花被翠竹环绕着,红色花墙上爬满了嫩白色蔷薇。薛涛身着一袭淡绿色长裙,端坐亭阁之中轻抚一把古琴,流水般的琴声嘈嘈切切,仿佛流淌了千年。一阵清风拂来,院门徐徐打开,元稹如约而至。
看惯了风月场上的虚情假意,曲意逢迎,步入不惑之年的薛涛早已心静如水,但和元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内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涟漪。薛涛缓缓起身,招呼元稹坐在自己身边,拿出亲手制作的红色纸笺,(薛涛以“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制成纸笺,人称“薛涛笺”。)当场挥毫泼墨赋诗一首,元稹也不示弱,以诗回敬。一时间,二人你来我往,笑声不断,欢乐的气氛中弥漫着爱情的味道。薛涛虽然阅人无数,但那都是逢场作戏,她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元稹的出现让她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感觉,那帅气又略带忧郁的气质,那幽默又不失儒雅的谈吐,令薛涛深深地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就这样,42岁的薛涛和31岁的元稹碰撞出了爱的火花。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相伴在蜀中山水,流连于浣花溪畔,出双入对,双宿双飞。薛涛满怀柔情地写下《池上双鸟》。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诗文通俗易懂,字里行间荡漾着幸福,俨然一副娇羞小女人的心态。然而,快乐的时光仅仅维持了三个月,离别的日子就来了,元稹又接到朝廷的一纸调令,赶赴洛阳任职。人生自古伤别离,薛涛蜷缩在元稹的臂弯里默默无语,桌子上的红烛摇曳着暗淡的微光,整个房间都氤氲着一股伤感的气息。元稹低声问道:“想什么呢?”“没什么。”薛涛简短地结束了问话。把身子往前靠了靠,突然一口咬住元稹的肩膀,双唇裹住肌肤用力一吸,顿时留下一个深深的血色草莓印痕。“我想要你永远记住我。”她目光直视着眼前这个自己最爱的男人,神情出奇的冷静。“我会的。”元稹疼得咧了一下嘴。“嗯,那就抱紧我吧!”薛涛的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长来枕上牵情思,不使愁人半夜眠。”她口中喃喃着这句诗躺在元稹怀里安然睡去。
元稹刚到洛阳不久就给薛涛寄了一首诗《寄赠薛涛》
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锦江滑腻,峨眉山秀丽,幻化出卓文君和薛涛这样的才女。言语巧妙,好像偷了鹦鹉的舌头,文章华丽,好像得了凤凰的羽毛。擅长文辞的人都纷纷停下笔,公卿们个个都想升官离开,因为他们都自愧不如。分别后远隔烟水无限思念,这思念就像菖蒲花开那样盛,像天上的云彩那样高。
薛涛看到来信激动不已,把满腹情思化成《春望词四首》回寄给元稹。
《一》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二》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三》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四》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薛涛写了一首又一首,寄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元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半点音信。攒够了失望就该彻底死心了,薛涛最后遥寄了一首《柳絮》,断了所有的念想。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飞。
这世间的情事啊,就像那纷飞的柳絮,无故飞上你的衣襟,其实都是春风惹的祸。它原本就是无情的东西,转瞬间,又将飞落在别人的肩头。诗中有自嘲,也有责备,笑自己多情,怪元稹无情。从此,心如死灰的薛涛告别了寓居多年的浣花溪,移居碧鸡坊,筑起吟诗楼,一袭道袍了却余生。一个女人,如果自己深爱的人不在身边,就算有再多的男人陪伴也会感到寂寞,所以,她选择了远离尘世的浮华与喧嚣,潜心修道,终身未嫁。
薛涛与元稹的姐弟恋,其实一开始就已经写好了结局,元稹就像是她指缝里的阳光,温暖、美好,却永远也无法抓住,无论是年龄上的差距,还是她曾经做过妓女的经历,都注定了他们没有白头到老的那一天,但当缘分来了的时候,薛涛还是选择了奋不顾身地投入,犹如飞蛾扑火,爱得热烈,也爱得孤独!
元稹和他的六个女人绯闻女友刘采春
公元801年,也就是离开薛涛的第二年,元稹因为得罪朝中旧势力,被贬江陵。老朋友李景俭看他一个人带着小女儿,孤苦伶仃,生活无人照料,便将表妹安仙嫔嫁与他为妾,这是元稹的第二段婚姻。但这段婚姻仅仅存续了三年,安仙嫔生下一个孩子后生病去世。安仙嫔是平常人家的女儿,但元稹与其感情也非常真挚,在安仙嫔亡故之后有《葬安氏志》抒发自己的感情。对安仙嫔留下的儿子元荆更是爱抚有加,夭折之时有《哭子十首》哀悼。公元815年,元稹又被贬通州。在上司权德舆的关照下续娶大家闺秀裴淑为妻,裴淑是涪州刺史裴郧的女儿,这是元稹的第三段婚姻。
公元823年,44岁的元稹任越州刺史时,遇见了与薛涛、鱼玄机、李冶齐名的江南才女刘采春。刘采春出身穷苦家庭,早早的就加入了戏班子,后来,她和丈夫还有大伯哥一起组建了家庭戏班,四处巡演。他们擅长一种参军戏,类似于现在的相声,一个逗哏,一个捧哏。最早的参军戏只是两个人表演,后来演变成了多人参与,和现在的小品差不多。刘采春以歌声见长,有古代邓丽君之称。据说她有夜莺般的嗓子,“歌声彻云”,绕梁三日而不绝。《望夫曲》是她的代表作,词曲唱都是自己一人担任。唐朝时期江南商业比较发达,男人们几乎都出去经商,剩下一些留守妇女在家照顾小孩和老人。由于长期的两地分居,这些商妇们虽然有钱但是空虚,整天唉声叹气,倚门思君。
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载儿夫婿去,经岁又经年。
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
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
刘采春用平实质朴、浅显直白的歌词,代替她们唱出了心底压抑的悲苦与愁绪,据说江南一带,只要刘采春的《望夫歌》响起,“闺妇、行人莫不涟泣”,可见她在当时该有多么强大的影响力。
元稹听说在自己管辖的地界居然有这么一位天后级歌手,说什么也得见识一下,通知所有部门放假一天,包场去看戏。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刘采春刚一出场,元稹就彻底沦陷了。心想,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姿容绝色的美女,身形窈窕,神情妩媚,一双澄澈的双眸脉脉含情,仿佛在向你诉说着情话。一开嗓就更了不得了,歌声高亢如夜莺,婉转似百灵,凄婉哀怨,如泣如诉,台下的商妇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着互动,将整场演出推向了高潮。
作为当地的最高领导,元稹决定演出之后上后台慰问一下全体演职人员,既体现了领导对艺人的体恤和关怀之情,又能顺便跟刘采春搭个讪。在元稹的世界里,没有一首诗打动不了的女人,如果有,那就两首。他挥笔写下一首《赠刘采春》。
新妆巧样画双蛾,谩里常州透额罗。
正面偷匀光滑笏,缓行轻踏破纹波。
言辞雅措风流足,举止低回秀媚多。
更有恼人肠断处,选词能唱望夫歌。
果然不出所料,当刘采春从元稹手里接过这首诗的时候,被元稹的致命美颜和绝世才华所折服,目光流转中不由自主地传递出一丝暧昧。接下来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一个罗敷有夫,一个使君有妇,二人公然玩起了婚外情。元稹评价刘采春“诗才虽不如涛,但容貌佚丽,非涛所能比也”。说她写诗不如薛涛,但姿色能甩薛涛十条街。由此可见,元稹爱的是薛涛的才、刘采春的色。
公元829年,元稹当上了他这辈子当得最大的官,尚书左丞,直接进入中央最高领导层。他带上妻子裴淑和一群儿女回京赴任,独独撇下了一心想要小三上位的刘采春。自古以来,红杏出墙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女人出轨只有零次和N次的区别,聪明的男人宁娶从良妓也不要出轨妻。所以,元稹对抛夫弃女的刘采春毫无留恋,快刀斩乱麻,结束了这场长达七年的婚外情。身败名裂的刘采春再想回头,身后已经无人等候。她最终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投河自尽,大唐最著名的一代名伶就此陨落。
尾声
元稹的仕途之路一直磕磕绊绊,在京任丞相一年都不到,再次被贬到武昌任武昌军节度使,妻子裴淑始终一路相伴,51岁的元稹为之动情地写下《赠柔之》。
穷冬到乡国,正岁别京华。
自恨风尘眼,常看远地花。
碧幢还照曜,红粉莫咨嗟。
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
年末回到故乡,正月就得告别京城,我这双沾满了风尘的眼睛,经常看到的都是异乡的花,绿色帏帘的小车在阳光下多么漂亮,你呀,就不要叹息了,嫁给我这个漂泊不定的夫君,能相互伴随就好,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裴淑看完是泪流满面,也回赠了一首诗:
侯门初拥节,御苑柳丝新。
不是悲殊命,唯愁别近亲。
黄莺迁古木,朱履从清尘。
想到千山外,沧江正暮春。
大意就是:我不是抱怨自己的命不好,只是我啊,太想念我远在故乡的亲人了。裴淑贤惠善良,与世无争,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元稹,以及韦丛的女儿和安仙嫔的儿子,她陪着元稹走到了最后。
公元831年七月二十二日,元稹大病,一日后在镇署去世,时年53岁,死后追赠尚书右仆射,好友白居易哭天抢地为其撰写了《祭微之文》。第二年,远在成都的薛涛在吟诗楼寂然长逝。当时的剑南节度使段文昌亲笔题写墓志铭,并在墓碑上刻下“西川女校书薛洪度之墓”几个大字。后有钦慕者在薛涛曾经居住过的成都望江楼上悬挂这样一副楹联,“古井冷斜阳,问几树枇杷,何处是校书门巷?大江横曲槛,占一楼烟雨,要平分工部草堂。”意思是说薛涛可与杜甫平分秋色,道出了薛涛一生的寂寞与才华。
在那个群星闪耀的时代,随着元稹、薛涛、刘采春的逝去,大唐的星空也随之暗淡了许多。用真情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风流才子永远定格在了历史长河中,但是世间仍然流传着他与他的六个女人的传说,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我们用来洞穿自己内心的一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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