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江山,享寂寥
“ 母后,是啊易的母后,却不能是这大枫国未来国君的母后。”
张初易这辈子也忘不了,那晚他睡在床上,母后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说了好多话,时隔多年母后具体说了什么他也已记不大清楚,大约都是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云云。
可他却清晰地记得,那晚在烛火的投射下,母后半张脸埋在阴影里,侧脸的轮廓美艳绝伦。她拉着自己的手,声音低沉:“母后,是阿易的母后,却不能是这大枫国未来国君的母后。”
说完,她站起身,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叹了一口气,提着奢华沉艳的宫裙一步步走出这重重宫闱。躺在床上的张初易,听着自己母后一步步离去的声音,睫毛湿润颤动,摆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头,喉咙像同时被几千支针扎着,嘶哑刺痛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知道,此夜一别,母后便是那西楼的水中月,睁眼可见的是虚无的泡影,远在天边的才是不可触摸真实。
姜皇后是个美人,虽生在士林小族,却以无双才色艳绝天下。皇帝将她册封为贵人,宠冠后宫,诞下龙子后又晋升为皇后,其子张初易被封为太子。其娘家人姜氏一族自然也因此水涨船高,风头大盛无人能比。等皇帝反应过来时,姜氏已经一跃成为朝廷之首,手中握着举足轻重的权力。而皇帝已经老了,太子尚且年幼,这对一个王朝来说,无疑是危险的。
姜家人虽手握重权,却也一直安分尽职,不敢让皇帝捉到他的把柄。然而自古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一场由帝王带头设下的运粮局,便注定了姜家人的覆灭。那夜,姜家上下74口人,无一不成为禁军的箭下魂。那夜,姜家的火光照破天际,直至迎来残破的黎明。那夜,姜皇后在自己的寝宫中面对着西北方向,一夜凉茶入口,看清霜浸湿黛瓦。
第二天,张初易如常起床到东宫晨殿,太傅早已立在殿门口,看向初易时,眼神悲悯。不知该说张初易是一夜长大还是一夜苍老,大约,这是成为王朝最高统治者所必经的孤独。
练武场上,鹊画弓,雕翎箭,张初易用手轻轻拂了拂燕尾,稳稳得将其搭在了箭弦。 拉弓如满月,箭发如闪电。这一箭划破了大枫国20年的时光,穿越千山万水,直直插入了敌国护国将军的心脏。
“ 赢了!我们赢了”
“ 易王万岁!大枫国万岁!”
张初易却还维持着刚才端弓射箭的姿势,原本微眯着的右眼缓缓睁开,朦胧间他看见母后抓着树枝,在地上随意画了一个干瘪的半圆,说:啊易,你看,这就是我们大枫国的样子。
而在这一天,这个干瘪的半圆终于被他亲手画圆满了。他用力地想看清母后的容颜,想听母后言语温柔,说:“我们啊易真棒啊!” 眼前出现的却是敌军溃败而逃的惨状,是鲜血染红的残山破水,是手下将士歇斯底里地吼叫。
“ 赢了?”
“ 赢了!”
张初易垂下双手,哐啷,突然失了所有气力,弓箭掉落到地上,他轻声呢喃:“ 赢了。” 然后转身行走在这喧嚣热闹里,他是王朝的最高统治者,他拥有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失去,轻易表露悲喜的资格。就像20年前,母后走时他不哭不闹,习文练武,做朝臣眼中的好太子,做大枫国的希望。就像此刻他心有岩浆在涌动,却偏偏只能选择在心里下场雨,浇灭这满腔的炙热。
然后转身,风轻云淡。
背影寂寥。
余生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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