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花了四百多元买了一台凯歌牌14吋黑白电视机。这是我家自父辈50年代有了手电筒,60年代买了自行车、缝纫机,70年代添了收音机、手表之后,由我购置的一件家用奢侈品。
在当时家庭生活较为拮据的情况下,之所以咬着牙拿出全部积蓄甚至不惜借账也要买台电视机,是源于生活中的一件小事,更是出于对女儿的疼爱之情。
那年夏天,女儿还不到三岁。在一个比较烦热的晚上,爱人刚刚洗好锅碗,女儿就央求着要去裴裴家看电视。裴裴比我女儿大两岁,她的爸爸李文宗也在县直单位工作,我们都在县委家属大院南院住,隔条路相距不到30米远,相处得很好。
我和爱人扯着女儿来到文宗家,他们一家三口正在看电视,文宗两口子一看到我们进来连忙起身让座找凳子。一间吃饭看电视算是客厅的小房子,一下子多了三个人就更显得更狭窄,连凳子也摆不下,文宗就催促坐在窗台下沙发上的小裴裴:“赶快起来,让你婶子和小妹妹坐那里看。”裴裴立马哭着喊着“不让他们看、就不让他们看。”爱人抱起女儿对文宗说,“别叫裴裴起来啦,俺马上得回去。”一说要回去,女儿也嚷着“妈妈,看一会嘛、看一会嘛。”小孩子的表现让大人感到既不好意思又好笑。文宗吵裴裴不懂事没礼貌;爱人哄女儿说电视不好看咱回家,我也急着回去写材料,就一边和文宗两口子说着笑着,一边和爱人哄着女儿往外走。出了门口以后女儿哭着不愿回去,连拉带拽到了家里后她就大哭起来,非要闹着看电视。爱人气得动起手来,又是拧嘴又是打屁股,女儿哭闹的更厉害。我看到平时乖巧的女儿挨打很心疼,又没法静下来写材料,就责怪爱人:“小孩子懂得啥,不就是看个电视吗,你这样打她难道你就不心疼?”爱人抹着眼泪抚摸着女儿说,“白哭啦,妈妈也不打你啦,咱就是不吃不喝也得买个电视,非让你看够。”女儿似乎懂得了妈妈充满惜怜和慈爱的话语,哽咽着对妈妈说,“妈妈,我不哭了,我不看电视了。”我把女儿扯到跟前悄悄地告诉她:“爸爸明天一定给你买一台电视机,你以后要听话,不要再让妈妈生气了。”
在既是窗前又是床前的简易办公桌前,我好容易静下心来在台灯下爬格子,女儿带着爸妈的许诺、甜甜的梦想依偎在妈妈的怀里睡得香甜。深夜里一片寂静,爱人的一声叹息,让我情不自禁的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回头看到了她腮边悄然流下的泪痕。
爱人深知,在城里我们几口人的吃穿和头疼发热医疗的费用,同事们的红白喜事等人情往来,靠我每月几十块钱的工资来支撑应酬,常常是捉襟见肘。在老家,年过花甲而且有病在身的父亲和母亲,坚持在耕作之余开个小饭馆,用辛劳汗水和病痛换来的微薄收入接济着我们这个小家;岳父有时也从自己的工资中抠出十块二十块钱塞给孩子。随着孩子的渐渐长大,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平时,我们宁肯自己少添件衣服少穿点,也不让孩子受委屈,设法为孩子创造一个起码的健康成长条件。我理解爱人的叹息与泪水,她不是要与别人攀比什么,而是觉得既然答应孩子的事情就要兑现,可零存整取存款折上就剩四百元钱,其中也有我给广播电台、报社写稿每篇一块两块、十块八块积攒下来的稿费钱。
第二天上班时我向王会计预借了下个月的工资,一下班就跑到水上商场储蓄所取出仅有的四百元积蓄,到五金大楼无线电专柜挑选了一台上海产凯歌牌14英寸黑白电视机。电视机搬到家,女儿高兴得跳了起来,爱人的脸上也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这个时候,县广播电视局在城北关设立的一个电视差转台,试播的也只有两三年的时间。说是差转台,其实就是在几间两层小楼上架设一个“大锅子”,一套简易的发射设备,每天晚上只能转播中央电视台一套节目和安徽电视台一个频道,电视画面上经常出现雪花点。由于电视尚未普及加之转播的节目比较单调,人们还是比较喜欢看电影听戏。大戏院、工人文化宫、人民电影院和细阳电影院几家文化经营场所正是红火的时候,就连星期六和星期天县梆局团在县委礼堂上演的传统古装戏也是座无虚席。爱人本来喜欢听戏,自从买了电视机就在家里陪孩子看电视。
那时候,在农村电视机还算是稀罕物。春节放假我们就像搬家一样带上电视机回老家过年,用大竹竿把天线竖得高高的。虽然收到的节目不是太清晰,老少爷们天天看的特别热,画面一出现雪花点,就争着去“磨天线”调方向。
那几年,这台黑白电视机为两个孩子带来了许多欢乐,为家乡的父母和乡亲增添了不少年味,也曾给我和爱人带来过一场虚惊。
儿子刚学会走路那年春天的一个晚上,爱人在厨房里洗刷锅碗,让我照看着两个孩子。我让儿子坐在我的腿上看电视,不一会儿子要下来和姐姐坐一块看,我就把他抱了下来。我只顾看电视没有到注意儿子的走动。不大一会,爱人刷好锅进来问我:“你在这看电视,儿子呢?”我这才发现儿子没在屋里看电视。“他恁小,大黑天的能跑哪里去,是不是到隔壁玩去了”,我嘴里说着诧异着。爱人一看门挨门的邻居家没有就慌了,赶紧跑着叫着到周围几家去找去问。跑了大半个家属院大家都说没看到,爱人急得像疯了一样,喊声变成了哭腔。我也沉不住气了,心里有些担心和害怕。这时,县政协饶主席的爱人从外面回来,她不知道我们是在找孩子,就走着说着:“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坐在大门口外边哭,大人咋恁放心呀。”一听这话,我们连招呼顾不上打,就赶紧向大门口跑去。到跟前一看正是儿子,哭得抹得满脸的泪水和鼻涕。爱人抱起儿子哭的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真是吓坏了。
回到家里平静下来后,就慢慢的问儿子怎么跑到大门外面去了,从他的呀呀稚语中明白了是咋回事。原来他不看电视是想出来找妈妈,妈妈正在厨房里忙着他没有看见。由于上午我们曾抱着他到家属院对面的人民医院大门内侧北面的一楼门诊室去给他妈妈看过病,他就以为妈妈又去医院了,就沿着我们房子东边的一条向北再向东通往家属院大门口亮着路灯的大路出来找,一直过了人民路到医院大门里边去找。儿子穿的是棉袄棉裤,找不到妈妈又回来走到家属院大门口时走不动了,坐在大门南侧的地上哭喊着找妈妈,幸好饶主席的爱人回大院看见了他并及时告诉我们。
看到孩子的委屈,想到他找不到妈妈的焦急与害怕,爱人心疼的一边埋怨我一边又哭了起来。我也十分后怕地问儿子:
“你过马路就不怕汽车吗?”
“一有车我就站在那里不走了。”
儿子似乎不知道害怕。可是,才两岁多的孩子,平时又很少让他一个人出来玩,却能够记住这么远的路。可能是因为他妈妈那段时间身体不好经常到医院看病给他留下了印象,所以当他在家里看不到妈妈时就想到去医院里找,而且是在夜晚,来回两次横穿马路,还懂得躲避车辆。即便那时没有现在的车辆多,可人民路是县城唯一的一条南北主要干道和繁华的街道,过往车辆也不少,虽然有昏黄的路灯,但毕竟是夜晚,毕竟是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走在路上,找不到妈妈该是多么委屈、多么胆怯和无助,万一有什么好歹咋办呀。想到这里,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既为自己的粗心而后怕,也为儿子小小年纪这么的懂事而感动。
普普通通的一台电视机,一台没有天线就收不到信号看不到精彩节目的黑白电视机,是我和爱人在有限的条件下对孩子、对未来以及对生活品质的追求。生活就这么简单。
在我下派基层锻炼、留在乡镇工作的日子里,不少家庭已经由黑白电视机换成了彩色的带遥控的电视机,我家的这台14英寸黑白电视机依然陪伴着我的爱人和孩子,而我却很少有时间回来陪陪他们。儿子上了小学的那年冬天,我冒着寒风雨雪指挥战斗在水利冬修工程的第一线,连续20多天带领基层干部和广大民工顽强拼搏,苦干实干,在全县水利冬修工作评比中夺得第一名。县委、县政府除授予先进单位称号、颁发奖金外,还奖励给我个人一台熊猫牌24英寸彩色电视机,替换了那台使用多年的凯歌牌黑白机型。孩子们上了初中、高中以后,我毅然在乡镇默默的拼搏着、奋斗着。我安慰自己、勉励自己,哪怕就是一台黑白电视机,没有天线,我也要坚守自己的信念,努力出彩。因为,我知足,我感恩。
我们一家人好像是与电视有着不解之缘。我从农业部门下派基层锻炼时,爱人被安排到广播电台工作,后来由调到电视台审片室上班。女儿学习播音与主持,儿子学的是影视艺术和媒体策划与管理,他们毕业回来后受聘于电视台,也算有了自己的工作岗位,虽然薪酬很低,但他们不仅没有自卑,而且总想着怎样干好,积极为地方电视台怎样打造出符合电视艺术和新闻规律、贴近百姓和生活的好栏目献计献策。我回城工作后先后被安排在宣传和文化广电部门工作,而且爱人、孩子从事电视工作的都是在我没有进入宣传系统之前安排的。因为,孩子们酷爱着这项事业,我也在不断的探讨新闻宣传和电视文化艺术的形式与发展。我感到这也是一种生活的品质。
如今,很多人都在讲究着生活的品质。 一些炫富装逼、攀比虚荣、奢侈浪费以及追逐名牌等等,这些人所失去的恰恰是生活的品质。生活品质不是从与别人比较中来的,而是自己人格与风格求好向上精神的表现。
当年那台14吋的黑白电视机让我明白,真正的生活品质,就是认识自我、回到自我。在外,有敏感直觉找到生活中最好的东西;于内,则能居于陋室而依然能创造出愉悦多元的心灵空间。
当年的那台黑白电视机虽然被新的技术和品牌产品所取代,已经是“谈笑凯歌还”。但是,它永远收藏在我的心里,收藏在孩子们的记忆里。
(冰清写于女儿生日前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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